李大志蹲在派出所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夜风一吹,酒彻底醒了。
脸上火辣辣地疼,不是被人揍的,是自个儿臊得慌。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他狠狠搓了把脸,想起刚才民警看傻子似的眼神,还有老李头跳着脚骂街的样儿,肠子都悔青了。
赔了宾馆的钱,写了保证书,脸皮算是彻底撕下来扔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肚子里空得发慌,心里却堵得像个塞满烂棉花的破麻袋。
得找个地方垫垫肚子,再琢磨琢磨下一步。这口气,他李大志咽不下去!
凭什么那李老头就能人模狗样地训他?凭什么封丽平就能把他当个屁放了?
街角拐弯处有家小茶馆还亮着灯,里头稀稀拉拉坐着几桌人,麻将声噼里啪啦响得正欢。
李大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一股浓劣的烟味儿混着茶水味儿扑面而来,呛得他咳了两声。
“哟,这不是志哥吗?啷个弄成这副模样了?”
一个叼着烟、剃着青皮头的瘦猴男人笑嘻嘻地凑过来,是这片儿有名的混混,叫麻杆儿。
李大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滚蛋!少他妈烦我。”
“火气挺大啊志哥,”麻杆儿也不恼。
嬉皮笑脸地揽住他肩膀:“咋子了,让你婆娘给收拾了?来来来,整两把,散散心,牌桌上啥烦心事都能忘了!”
李大志本来没心思,可听着那哗啦啦的洗牌声,看着桌上那红彤彤的票子,脚底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了。
“玩就玩嘛,怕锤子!”他一屁股坐下来。
掏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拍桌上,吆喝起了:“妈的:还能有更背的事?”
事实证明,真有。
牌桌上,李大志的手气臭得像踩了狗屎。
要风不来风,要雨不来雨,眼睁睁看着别人胡了一把又一把。
他眼睛越来越红,输得越多,押得越狠,脑子里那点理智早被输赢冲得干干净净。
先前那点憋屈和愤怒,全化成了一股邪火,烧得他只想把输掉的全捞回来。
“志哥,还来不?你这可输不少了。”麻杆儿眯着眼,吐着烟圈问。
“来!怎么不来!”李大志梗着脖子,把最后几张票子甩出去,“老子还能欠你们钱不成?”
不知打了多久,窗户外天都蒙蒙亮了。
茶馆老板走过来,面色为难:“几位,天亮了,咱这……该收摊了。”
李大志这才恍恍惚惚抬起头,眼前一阵发黑。
他哆嗦着手一算账,脑袋“嗡”一声就炸了——三十万!
他他妈一晚上输出去三十万!
“不可能!你们……格老子的,你们他妈合起伙来坑我!”
李大志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指着麻杆儿几个人,眼珠子血红。
麻杆儿把烟头摁灭,皮笑肉不笑:“志哥,这话可不地道啊。牌是你自己要打的,输赢各安天命,咋还急眼了呢?”
旁边几个人也面色不善地围过来。
茶馆老板赶紧打圆场:“各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志哥,您看这账……”
李大志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几个明显不是善茬的主,那股横劲瞬间泄了,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
他哪来三十万?卖了他也不值这个价!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
忽然灵光一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我找我婆娘要!她有钱!她刚盘了个店!”
麻杆儿嗤笑一声:“哟,志哥,没听说你还有老婆啊?行啊,我们去跟你取钱?”
“不用!不用!”李大志赶紧摆手,“我,我自己去!你们等我消息!肯定给……肯定给!”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茶馆,身后传来麻杆儿他们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数日后,封丽平的新店终于筹备妥当。
铺面虽不大,但位置不错,临近街口,人来人往。
她特地选了个晴朗日子开业,门口摆了两盆翠绿的富贵竹,学徒小妹忙着擦拭玻璃橱窗,将新进的货物摆放整齐。
封丽平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辛苦筹备的小店,心里难得涌起一丝暖意和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晃到了店门口。
李大志蹲在店外的黄葛树下,像个丧家之犬。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三十万!像一座山压在他背上。
店门开了,封丽平和学徒小妹正在往外搬东西,准备正式营业。
看见李大志,封丽平脸色瞬间沉下来,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你怎么又来了?保证书白写了?”
李大志舔着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丽平……我……我遇到点难处……”
“你哪天没难处?”封丽平冷笑,转身就要回店里。
“别走!”李大志猛地窜起来拦住她,扑通一声竟跪下了。
“丽平!救我这次!就这一次!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
封丽平被他这出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你干什么!起来!”
“我欠了钱……三十万……赌债……”李大志鼻涕眼泪一起流,也顾不得丢人了。
“那帮人说了,不还钱就卸我一条腿!丽平,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帮我……你店都开起来了,肯定有钱!”
封丽平气得浑身发抖:“李大志!你还是不是人?我辛辛苦苦凑了几千块钱,刚好够一个月房租,要不是遇到好心人,租什么门面!我哪来的钱给你还赌债?你给我滚!”
“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李大志耍起无赖,抱住封丽平的腿不撒手。
“你要是不给,我就……我就天天来你店里闹!我看你怎么做生意!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学徒小妹吓得尖叫,周围开始有人指指点点。
封丽平又气又急,使劲想挣脱,却被抱得死紧。
正当她几乎绝望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老李头那张皱巴巴的脸。
“啧,这唱的哪一出啊?”老李头慢悠悠地下了车,拄着拐棍,“小封啊,这……影响不太好吧?”
封丽平像看到了救星:“李老板!他……哎哟,愁死人了。”
老李头摆摆手,踱步到李大志面前,用拐棍戳了戳他:“哎,我说,大老爷们儿,跪地上抱女人腿,寒碜不寒碜?”
李大志抬头,看见是老李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但想到欠的巨款,又硬气不起来,只恶狠狠地瞪着他。
老李头也不恼,弯下腰,压低声音:“小子,想要钱是吧?跪这儿没用。我给你指条明路?”
李大志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老李头朝路边那辆黑色轿车努努嘴:“看见没?里头那位老板,想跟你谈笔买卖。谈成了,别说三十万,再多点也行。”
李大志顺着方向看去,车窗漆黑,根本看不清里面是谁。
“什么买卖?”
“去了就知道。”
老李头直起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反正,比你在这儿丢人现眼强。”
李大志犹豫了。
他看着封丽平厌恶的脸,又想想麻杆儿那伙人,心一横,松开了手,
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丽平,你……你等着!”
他撂下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跟着老李头,一步三晃地朝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老李头拉开车后门,示意他上去。
李大志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冷气开得很足,皮革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让人紧张的香气。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看着窗外。
“老板……”李大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男人缓缓转过身。光线有些暗,但李大志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脸——冷漠,面露威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是个从未谋面的中年男人!
李大志头皮瞬间炸开,下意识就想开门逃跑。
“三十万赌债,麻杆儿那伙人,下手挺黑的。”
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像冰碒子砸在李大志心上,“卸条腿估计是起步价。”
李大志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快?!
“坐。”中年男人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李大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坐下,心脏咚咚狂跳。
“李老板大概跟你说了,”中年男人双腿交叠,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什……什么交易?”
“跟封丽平彻底了断。”中年男人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彻底断干净,拿上钱,消失。”
李大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断……断干净?我们这婚姻名存实亡,晚上抱一抱都不行。”
“离了后。”中年男人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烦。
“你如果像块狗皮膏药,时不时就贴上来恶心人。我要你签份协议,保证从此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不再以任何形式骚扰她、纠缠她。拿了钱,滚出渝城,永远别再回来。”
李大志终于明白了。
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猛地冲上来,可对上中年男人那双冷得吓人的眼睛,又瞬间熄了大半。他梗着脖子:“你,你凭什么?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
中年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一百万。买你滚蛋。”
李大志所有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猛地瞪圆,呼吸都停滞了。一……一百万?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签了协议,钱立刻到你指定账户。”
中年男人补充道:“或者,你现在可以下车,去找麻杆儿,聊聊那三十万怎么还。”
李大志坐在那儿,脑子嗡嗡作响。
一边是麻杆儿明晃晃的刀子和三十万巨债,
一边是一百万和彻底的自由,还有中年男人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恐惧。
这他妈还用选?
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什么前婆娘,在真金白银和自身安危面前,算个屁!
“我……我签!”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钱……钱什么时候到账?”
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从旁边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支笔,递过去:“签了字,按了手印,五分钟内到账。”
李大志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哆哆嗦嗦地翻开协议,内容看都没看,直接找到签名处,潦草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狠狠摁上红手印。
“账号!”他把协议推回去,急切地说。
中年男人报了个邮箱地址:“发到这个邮箱。你会收到回复。”
李大志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操作了好几次才成功发送。
然后就是焦灼的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车内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手机“叮”一声响,银行到账短信来了。
他看着那一长串零,反复数了好几遍,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真的是一百万!
“滚吧。”中年男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李大志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脚踩在地上跟踩了棉花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车,又看看不远处封丽平的店铺,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狂喜又带着点癫狂的笑容。
他扬手拦了辆出租车,钻进车里,对司机大声嚷嚷:“去火车站!最快的车!妈的,老子有钱了!哈哈哈!”
出租车绝尘而去。
车内,中年男人对司机低声吩咐:“走吧。”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店铺门口,封丽平看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只是心里莫名地松了一下,仿佛一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老李头踱过来,咳嗽两声:“小封啊,碍眼的玩意儿走了,以后能清净做生意喽。”
封丽平回过神,笑了笑:“什么情况啊李老板?”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老李头摆摆手,眼神有点飘忽。
“我就是个传话的……,咳,忙你的,忙你的!”
他赶紧背着手,溜达着走了,心里嘀咕:这有钱人的心思,可真他娘的难猜哟!不过,这每月多出来的“辛苦费”,倒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