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过后，突然放晴，整条老街都仿佛被洗刷得焕然一新，连空气里都带着清爽的味道。
封丽平正在店里擦拭桌椅，准备开门营业。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得小店亮堂堂的，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生意逐渐稳定，她终于决定采纳朱君君的建议——招个帮手。
招聘启事贴出去没多久，一个年轻女孩就怯生生地推门探进头来。
“请问……这里还招人吗？”女孩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确定。
封丽平抬头打量。女孩看着二十出头，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脸庞清秀，眼睛很大，透着一股涉世未深的清澈和紧张。穿着朴素但干净，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在一起。
“招的。”封丽平放下抹布，笑了笑，“进来聊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以前做过吗？”
女孩走进来，略显局促地站在那儿：“我叫晏晓芸，大家都叫我小晏。今年二十了。以前以前在老家帮过忙，没正经在店里做过。”她顿了顿，急忙补充，“但我能吃苦，学东西也快！老板娘，您让我试试吧？”
封丽平看着小晏眼里的恳切和单纯，心里软了一下。她自己也是从艰难里走过来的，知道年轻人找份工作不容易。
“行，”封丽平点点头，“那就先试试看。主要就是帮忙串串儿、招呼客人、端端菜、收拾桌子。活儿不轻松，时间长，得能站得住。工钱嘛，试用期一个月，合适了就留下。”
小晏顿时喜出望外，连连鞠躬：“谢谢老板娘！谢谢！我一定好好干！”
就这样，晏晓芸成了“39中烧烤”的第一个员工。
小晏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手脚勤快，眼里有活。虽然一开始有些笨手笨脚，不是把串穿歪了就是把调料弄撒，但她学得认真，封丽平稍一点拨，她就能记住。没过几天，店里的杂活她就已经能上手大半，封丽平肩上的担子着实轻了不少。
这天下午，封丽平正在教小晏如何腌制肉串才能更入味，店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封老板，忙呢？”游江人未到声先至，溜达着进来，手里照例盘着他那对油光锃亮的核桃。朱君君跟在他身后，步伐沉稳。
“游师傅，朱先生。”封丽平直起身，笑着打招呼，“小晏，这是对面面馆的游老板和朱先生。”
小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有些紧张地擦了擦手，小声问好：“游老板好，朱先生好。”
游江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小晏：“哟，封老板招了个这么水灵的小妹儿？好好干，你们老板娘人好，不得亏待你！”
朱君君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新面孔，并未多做停留，便落回到封丽平身上：“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多了个小帮手，轻松多了。”封丽平语气轻松，“你们今天这是？”
游江抢着说：“哎呀，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憋了几天雨，人都要发霉了。我和朱老板商量，出去走走，透透气。封老板，一起撒？把小妹儿也带上，就当熟悉环境了！”
封丽平犹豫了一下，看着窗外难得的阳光，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小晏，点了点头：“要得嘛。正好下午没啥人，我关会儿门。”
四人沿着老街的石阶往下走，目标是江边新开放的一处小公园。游江依旧一马当先，嘴里不停：“我跟你们说，勒个公园修得可以，听说还有好多花，嘿适合你们女娃儿拍照。”
小晏第一次和老板老板娘还有两位“大人物”一起出门，显得有些拘谨，紧紧跟在封丽平身边，不太敢说话。
朱君君话不多，偶尔回应一下游江的呱噪，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走着，但总会不经意地走在靠车流的一侧，或者提醒一句“当心，路滑”。
走到一处稍陡的台阶，封丽平脚下高跟鞋微微一崴，身体晃了一下。
“小心。”身旁的朱君君立刻伸手，稳稳地托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力道恰到好处，既扶住了她，又很快松开，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谢谢。”封丽平低声道，感觉被他碰过的地方有些微微发烫。
这一幕，恰好被落后半步的小晏看在眼里。她看到的是朱先生迅速而沉稳的反应，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以及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关切。少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到了小公园，果然如游江所说，花开得正好。游江兴奋地指着各色花卉，又开始他那一套不靠谱的解说：“看勒个！勒叫‘十里香’，闻一下香十里！诶，那边那个，据说是从外国引进的，叫，叫‘绝代佳人’！”
封丽平忍不住笑：“游师傅，那是月季。那个是绣球花。”
游江脸不红心不跳：“哎呀，管它叫啥子，好看就行！朱老板，快，给两位美女拍个照！”
朱君君从善如流，拿出手机。封丽平拉着还有些放不开的小晏，在花丛中站定。
“笑一笑嘛，小妹儿！”游江在旁边指挥，“对头！朱老板，拍好看点哈！”
朱君君认真地找着角度，拍了几张，把手机递回给封丽平看：“你看看行不行。”
封丽平接过一看，照片构图意外地不错，抓拍的光线和表情都很自然。她有些惊讶：“朱先生拍照技术这么好？”
朱君君淡淡一笑：“随便拍拍。”
小晏也凑过来看，照片里的自己笑得有点羞涩，但背景的花海和光线显得格外柔和。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正在和封丽平说话的朱君君，侧脸线条冷峻，但眼神专注。少女的心湖里，又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这时，游江不知从哪里“变”出几瓶水，殷勤地先递给封丽平一瓶，然后又拿了一瓶，拧开盖子，下意识地就想递给朱君君——他习惯了伺候这位“老板”。
朱君君很自然地抬手，似乎要接。
游江却突然手一拐弯，把水递到了小晏面前，挤眉弄眼：“来，小妹儿，喝水！跟到游哥出来，不得让你渴到！”
小晏一愣，连忙接过：“谢谢游老板。”她其实有点渴了，小口喝了起来。
游江看着小晏喝水，脸上笑开了花，觉得自己这“绅士风度”耍得极帅。
他完全没注意到，朱君君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从旁边拿过另一瓶水拧开。
而小晏，虽然接的是游江的水，目光却又不自觉地飘向了旁边沉默喝水的朱君君。
他喝水的动作也显得那么沉稳好看。
休息了一会儿，几人准备往回走。
经过一个杂货批发部时，封丽平想起烤串用的竹签快没了，便进去买一大包。
出来时，她抱着那捆沉甸甸的竹签，朱君君很自然地伸出手：“给我吧。”
“没事，不重。”封丽平说。
“我来。”朱君君的语气不容拒绝，已经伸手接了过去。那捆竹签在他手里，显得轻飘飘的。
游江见状，岂甘人后？
立刻对着小晏说：“小妹儿，你手里拎的那袋辣椒重不重？来来来，游哥帮你拿！我最怜香惜玉了！”
小晏手里其实只拎着一小袋刚买的新鲜辣椒，一点都不重。
她不好意思麻烦人，连忙说：“不用不用，游老板，很轻的。”
“哎呀，跟我客气啥子！”游江一把“抢”过那小袋辣椒，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觉得自己今天格外有男子气概。
小晏看着游江热情过度的背影，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再次道谢：“谢谢游老板。”
她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看向前方。
朱君君正和封丽平并肩走着，他手里提着那捆很重的竹签，却依然步履轻松，正微微侧头听封丽平说着什么。
回到店里，已是傍晚，该准备晚市的营业了。
游江意犹未尽，对封丽平说：“封老板，我看小晏这妹儿不错，勤快又老实。以后有啥事，你就让她过对面来找我！绝对没问题！”他拍着胸脯，觉得自己在小晏面前树立了极其可靠的形象。
朱君君则对封丽平说：“新招的人，慢慢带，别太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游师傅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他的关心总是落在实处。
封丽平点点头：“晓得了，谢谢你们。”
两人离开后，小晏一边帮着准备食材，一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会偷偷看一眼对面面馆的方向。
“小晏，想啥呢？”封丽平注意到她的走神。
“啊？没，没什么，老板娘。”小晏脸一红，赶紧低头猛串肉串，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
“老板娘，那个，朱先生，是做什么的啊？他好像，挺厉害的。”
封丽平串肉串的手微微一顿。
女孩这点微妙的心思，她这个年纪过来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她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口，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但她面上依旧平静，语气如常：“朱先生啊，生意人吧。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晏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就是觉得……他好像挺照顾人的。而且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封丽平“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只是手里的竹签，似乎比平时多用了几分力气。
炉火升起来，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封丽平看不出情绪的脸。
夜市的热闹渐渐包裹了小店，人声鼎沸里，某种微妙的、酸涩的、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情绪，如同那袅袅的烟火气，悄悄弥漫开来。
她忽然觉得，招来的这个帮手，或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那条看似平静的感情之河，底下似乎开始有了不易察觉的暗流。
游江还在对面面馆里，乐滋滋地回味今天的“出游”。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本就光洁的柜台，一边对店里唯一的学徒小陈喋喋不休：
“嘿，你小子是没看到，今天游哥我好威风！那小姑娘，一看就是老实娃儿，跟在我后头，乖巧得很！我一递水，她接过去就喝，那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感激和……和那种，你懂噻？”游江挤眉弄眼，手里的抹布舞得飞起。
小陈正埋头剥蒜，闻言茫然抬头：“哪种？”
“啧！就是那种！”游江一副“你这娃儿不开窍”的表情，凑近些，压低声音，“崇拜！还有点害羞！哎呀，我跟你说，游哥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风靡一条街的帅小伙！现在嘛，成熟男人的魅力，更不得了！”
他越说越起劲，干脆放下抹布，从柜台下摸出他那把宝贝紫砂壶，美滋滋地呷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你想想看嘛，以后她有啥子搞不定的事，肯定第一个跑来问我：‘游哥，这个咋个办嘛？’我就大手一挥：‘莫得事，包在我身上！’然后三下五除二帮她摆平！她肯定用那种闪闪发光的眼神看我……嘿嘿嘿，不得了。”
游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小陈看着他陶醉的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游师傅，我觉得那小晏姑娘好像一直在看朱老板哦。”
“你懂个铲铲！”游江立刻被打断幻想，不满地瞪了小陈一眼。
“朱老板那是老板，气场强，小姑娘多看两眼正常，但那不是那种意思，我老游走南闯北，啥子看不明白，那叫敬畏。对我嘛，那才叫亲切，叫信任，感觉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摆出一副“经验之谈”的架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多大的乌龙。
继续乐滋滋地规划着：“说不定啊，这还真是一段‘忘年交’的美好缘分嘞！以后我这面馆，说不定还能多个贴心的小帮手，嘿嘿。”
小陈看着自家老板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头继续猛剥蒜。
算了，游师傅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