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墙上那张“狰狞”的照片,像一份无声的协议,悬挂在父子之间。家里的空气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父亲林建国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确实消散了不少。然而,现实的壁垒依然存在:林小星的高三学业,和他亟需时间打磨的电竞技艺。
训练,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撒谎、靠钻空子、靠心惊胆战的“地下活动”了。林小星第一次意识到,他需要一种“合法”的身份,去面对他的星辰大海。
一个周六的下午,母亲去了外婆家。家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适合谈判的安静。林小星深吸一口气,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郑重地放在了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林建国从报纸上抬起眼,目光掠过那份文件,又落到儿子紧绷的脸上,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说。
“爸,”林小星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我想跟你谈谈。”
他指着文件上的数据:“这是我这学期几次月考和模拟考的成绩汇总。总分稳定在年级前百分之三十,数学和物理尤其好。按照往年分数线,保持这个水平,考上个不错的重点本科,没问题。”
林建国拿起文件,扫了一眼,表情看不出波澜。成绩,确实比他预想中要好。他一直以为儿子沉迷游戏,学业早已荒废。
“然后呢?”他放下文件,语气平淡。
“然后,”林小星又拿出另一份东西,那是他手写的一份计划表,“这是我的训练和学习时间规划。每天放学后,我会先完成作业和复习,保证学习质量。之后……我希望,能有一个小时……不,哪怕只有四十分钟的‘合法’游戏时间。”
他用了“合法”这个词,让林建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保证,就一个小时!绝对不超过!时间一到,我立刻下线。这个时间,不是瞎玩,是针对性的训练,是看比赛复盘,是和研究战术。”林小星语速加快,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这就像……就像体育生每天需要固定时间进行专业训练一样!电竞,也需要保持手感和状态。”
他紧紧盯着父亲的反应,手心全是汗。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谈判”的方式,而不是对抗或欺骗,来争取自己的空间。
林建国沉默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客厅里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保证?”良久,父亲才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
“我保证!”林小星立刻接口,几乎要举手发誓,“我可以跟你签‘协议’!如果下次大考,我成绩掉出年级前百分之三十五,或者被老师投诉作业问题,这个‘合法’时间自动取消!随你怎么处置!”
他又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试图触动父亲最核心的关切:“而且爸,电竞行业现在发展很快,顶级的选手和从业者,收入和社会认可度都不低。就算……就算我最后没能打职业,这方面的经历和技能,比如团队协作、抗压能力、瞬间决策,对以后做任何工作,也都是加分项!”
这是他搜肠刮肚,结合了从表哥陈默那里听来的信息和自己的思考,组织出的最具说服力的话术。
林建国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份成绩单,又抬眼看了看儿子。少年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叛逆和躲闪,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成熟的恳切和认真。他不再是单纯地索要“玩”的权利,而是在尝试规划,尝试承担责任。
这种转变,林建国感受到了。
他又想起了墙上那张照片,儿子那份近乎狰狞的专注。
许久,在林小星几乎要以为谈判失败的时候,父亲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每天,五十分钟。晚上九点开始,九点五十结束。超时一秒,永久取消。”
林小星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五十分钟!虽然比他期望的少十分钟,但这是“合法”的!是光明正大的!
“还有,”父亲补充,语气严厉,“成绩,必须稳住。这是前提。”
“没问题!爸!谢谢爸!”林小星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所有的紧张瞬间化为乌有。
林建国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了报纸,遮住了脸,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一件晚上吃什么菜这样的小事。
但从那天晚上九点开始,家里的氛围变得微妙而固定。
八点五十五分,林小星会准时收拾好书本。九点整,他会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而客厅里,父亲要么在看电视,声音调得很小,要么就在看报纸。
九点五十分,不需要闹钟,也不需要催促,林小星会准时退出游戏,关闭电脑。有时,他甚至会提前几分钟结束,以示诚意。
偶尔,林建国会假装倒水,经过儿子的房间门口。他不会进去,只是听着里面传来的、不再是激烈敲击键盘鼠标的噪音,而是相对克制、带着耳机低声与队友交流的声音。
这五十分钟,不再是一场偷偷摸摸的冒险,而是一份用成绩和承诺换来的、沉甸甸的“合法”时间。它像一座小小的桥梁,连接着现实的学业和梦想的星辰大海。
林小星训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和高效。因为他知道,这短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浸透着那次鼓起勇气的谈判,和父亲那份沉默却重如泰山的应允。
他的星辰大海,终于有了一小块被官方认可的、可以自由航行的领海。虽然不大,但足够让他蓄力,准备着下一次的远航。而父亲,就是那个站在岸边,虽然依旧眉头紧锁,却终于默许他扬帆的,最严格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