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明王朝。
竟然到了无人可用!
无将可派!
无兵可战的境地!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刺骨的寒风立刻钻了进来,吹得他浑身一凛。
这大明的江山社稷,究竟还能依靠谁呢?
……
腊月十六。
安定门厚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转动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
满桂全身披挂,黑色铁甲映着雪光,冰冷而沉重。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马鞍旁的佩刀和挂在鞍边的铁鞭,回头望向身后集结的将士。
黑云龙、麻登云等将领脸色沉重,身后的士兵们队列不算整齐,盔甲破损,兵器杂乱,眼中混杂着恐惧、麻木,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一股悲壮的气氛,笼罩着全军。
没有激昂的誓师之言。
满桂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吐出两个字:
“出城!”
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出了城门。
后金军显然早有准备。
明军刚刚在安定门外勉强摆开阵势,永定门方向就传来了震天的号角与喊杀声。
后金主力突然向兵力较弱的永定门明军阵地发起了猛攻。
“报——!鞑子正在猛攻永定门!”探马飞驰来报,声音惊慌。
满桂眉头一拧,厉声道:“麻登云!带你的人马,立刻驰援永定门!快!”
“得令!”麻登云毫不迟疑,立刻带领本部兵马向永定门方向冲杀过去。
然而,麻登云部刚走不久,安定门外正面,后金军的大旗也高高举起。
号角长鸣,铁蹄踏地,震动原野,无数后金骑兵和步兵,朝着满桂所在的中军主力猛扑过来。
“结阵!顶住!”满桂怒吼。
他身边的黑云龙等将领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部队。
步兵们慌忙举起长矛,结成不算严密的枪阵。
弓箭手仓促放箭,箭矢稀稀拉拉。
骑兵则由满桂亲自率领,试图向敌军侧翼发起反冲击,搅乱其阵型。
但后金军的兵力实在太多,攻势太猛了。
他们显然吸取了之前在广渠门失利的教训,不再硬冲车阵,而是凭借绝对优势兵力,从两翼包抄上来,迅猛地进行分割。
明军原本就单薄混乱的阵线,瞬间被撕裂、冲垮。
“大帅!左翼快顶不住了!”黑云龙浑身是血,砍翻一个逼近的后金兵,嘶声喊道。
“大帅!右翼被包围了!麻将军那边没有消息!”另一个身上插着几支箭的军官连滚带爬地过来汇报。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已经完全淹没了指挥的声音。
满桂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他身上不知已受了多少处伤,甲叶破碎,好几处伤口都在汩汩流血。
他挥舞着沉重的铁鞭,每一次砸下都带起一片血光和骨碎声。
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看见黑云龙被一群后金兵团团围住,长刀狂舞,最终淹没在一片刀光之中。
麻登云部的旗帜,在永定门方向远远地倒下,再也没能竖起来。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啊!”满桂爆发出最后的不甘与悲愤的怒吼。
他不再看周围混乱的战局,不再管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远处那面飘扬的后金织金龙旗。
“黄台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催动胯下同样伤痕累累的战马,朝着那大旗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刀枪如林,箭矢如雨。
一道寒光闪过,满桂只觉得胸口一凉,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身体猛地一晃。
紧接着,后背、肩胛传来好几处剧痛。
沉重的铁鞭脱手飞出。
视线开始模糊,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
他死死抓住马鬃,不让自己坠下马背,喉咙里仍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吼:“杀,杀贼!报,报国!”
战马悲鸣一声,前蹄跪倒在地。
满桂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崩塌,重重摔落在冰冷泥泞、浸透鲜血的雪地上。
黑色铁甲破碎,露出下面被洞穿的可怕伤口。身下的积雪迅速被染成刺目的暗红色。
寒风掠过空旷死寂的战场,卷起破碎的旗帜和零星的雪沫,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音。
那面属于大同总兵满桂、曾经在安定门外重新树立起的大明帅旗,旗杆从中断裂,染血的旗面无力地垂落在主人早已冰冷的身体旁边。
满桂,战死于永定门外。
……
崇祯二年,除夕夜。
与京城的肃杀不同,远在岭南的沙贝村陈府,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膳厅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青砖地板的寒意和窗缝钻进来的冷风。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的暖香。
油焖冬笋的鲜甜、白切鸡的油润、大盆盆菜的浓郁,还有新蒸年糕散发的米糖香气。
厅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主位上坐着陈子壮的母亲朱太夫人,精神还算硬朗,只是眼神不如往年明亮。
陈子壮与夫人黎氏分坐左右。下首是他的学生陈邦彦和张家玉,再往下是陈子壮的幼子陈上庸、弟弟陈子升、管家陈安,以及几位在府中多年的老家人。
家宴气氛温馨,杯盏轻碰,低声交谈。
黎氏正细心地将一块软糯的芋头糕夹到朱太夫人面前的碟子里:“母亲,您尝尝这个,今年的芋头特别粉糯。”
朱太夫人含笑点头:“好,好。你也吃,大家都吃。”
陈邦彦正低声与张家玉讨论:“……老师的意思,恐怕是希望我们别只盯着八股文章,要多关注实际政务。元子兄昨天说的‘屯田实边’策略,结合老师提到的‘生财养民’,我觉得非常在理。”
张家玉谦和地笑了笑:“令斌兄过奖了。只是些粗浅想法,还需先生指点。”
这时,管家陈安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肩头带着室外沾染的湿寒气。他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快步走到陈子壮身边,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
“老爷,陈庆、陈采回来了,正在书房等着,说有要紧的信要亲手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