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京城,据点小院内的烛火却比往日熄灭得更早一些。
贾环在等,等忠顺亲王府那边的最终消息。
很快,夜色下一人疾驰而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轻而急促,是骆伯彦。
“公子,”骆伯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府内刚传出的消息……周云纹,服毒自尽了。”
贾环眉头微皱。
“如何死的?可曾留下什么?”贾环的声音平静无波。
“据内线回报,忠顺亲王亲自赐下‘安乐散’,周云纹……是自行了断的,很干脆,没有犹豫,也没有机会留下任何指向忠顺亲王的言语或物件。”
骆伯彦的语气带着几分遗憾,“我们的人虽制造了一点小混乱,但忠顺亲王反应极快,密室守卫瞬间加强,没能找到介入的时机。”
“忠顺亲王已对外宣称,周云纹是‘被构陷羞愤,自尽以证清白’。”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黑暗中响起。
贾环微微摇头:“可惜了……一条能撬动大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忠顺亲王果然够狠,也够果断。”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忠顺亲王府那片模糊的轮廓。
“不过,也罢。周云纹一死,忠顺亲王如同自断一臂。”
“其麾下谋士集团必受震动,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
“对我们而言,少了这个最擅长出阴损计策的对手,终究是件好事。”
“只是……没能借此机会抓住忠顺亲王的把柄,一举将其重创,终究有些遗憾。”
骆伯彦深以为然:“确实可惜。那接下来我们……”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更急促,却带着明显喜意的脚步声!
钱槐几乎是跑着进来的,也顾不得礼节,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三……公子……北静王府……北静王府传来天大的好消息!”
“王爷……王爷他醒过来了!太医说,毒性不知为何,竟然自行消退了大半,王爷已无性命之忧,只需再调理些时日,便可痊愈!”
这消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因周云纹之死带来的些许阴霾。
贾环瞬间转身,惊喜不已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是北静王府长史亲自派人传来的密信!”钱槐将一封火漆密信呈上。
贾环就着窗外微光迅速浏览,信上字迹虽因激动略显潦草,但内容确凿无疑!
水溶不但苏醒,精神竟还不错,还能简单询问外界情况。
太医们也啧啧称奇,推断可能是那“锁元固脉方”意外激发了王爷自身的生机。
加上王爷底子好,竟硬生生扛过了最凶险的关头,使得毒性奇迹般衰退。
“好!太好了!”贾环击掌赞叹,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水溶无恙,不仅保住了最重要的盟友,更意味着他们对抗忠顺亲王的联盟核心未损!
狂喜之后,贾环迅速冷静下来。
“钱槐,备车!”贾环当机立断,“我要立刻去见北静王!”
“公子,此刻夜深……”骆伯彦有些迟疑。
“正是要趁夜深人静,才好密谈大事。”贾环语气坚决,“此事关乎下一步棋局,刻不容缓!”
……
北静王府,水溶的寝殿内虽依旧弥漫着药味,但气氛已与之前死寂沉沉截然不同。
水溶靠坐在锦榻上,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深邃,只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忽。
见到贾环深夜来访,他并未惊讶,只是微微抬手示意:“苏公子,请坐。本王这条命,此番多亏公子了。”
贾环拱手一礼,在水溶榻前的绣墩上坐下,仔细打量了他片刻,欣慰道:“王爷吉人天相,化险为夷,实乃万幸。在下不过略尽绵力,不敢居功。”
水溶摇头苦笑:“‘千机引’之凶险,太医已尽数告知。”
“若非公子提供的毒素线索,让太医得以对症下药,锁住本王元气,恐怕……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贾环,“公子深夜前来,想必不止是为了探望本王吧?”
贾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自信:“王爷明鉴。在下此来,一是为王爷康复欣喜,二则是想与王爷商量一出‘好戏’。”
“好戏?”水溶挑眉。
“正是。”贾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却斩钉截铁,“请王爷下令,从即刻起,对外严格封锁您已苏醒并好转的消息!反而要对外宣称……您危在旦夕!”
水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打断,静待下文。
贾环继续道:“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北静王水溶身中奇毒,太医束手,如今已是弥留之际,危在旦夕,很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去了!”
水溶是何等聪明之人,略一思索,便瞬间心领神会。
他有些激动,问道:“苏公子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王爷睿智!”贾环抚掌,“忠顺亲王刚断一臂,正处惊疑不定之时。”
“他虽弃了周云纹,但心中对我们,对市舶司之事的忌惮与贪念绝不会减少分毫。”
“若此时听闻王爷您命不久矣,他会如何?”
水溶回答道:“他会认为最大的绊脚石即将自行消失,会欣喜若狂,会放松警惕!”
“甚至会认为北静王府群龙无首,不足为惧,从而在市舶司人选乃至其他事情上,更加肆无忌惮,急于求成!”
“不错!”贾环点头,“人在得意忘形之时,最容易露出破绽,犯下错误。”
“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等他再次出手。只要他再行差踏错,被我们抓住把柄,那么之前失去的主动权,便能一举夺回!”
“届时,市舶司提举之位,将十拿九稳!”
水溶深吸一口气,眼中兴奋不已。
他深知此计之妙,在于完全利用了忠顺亲王的多疑、贪婪与傲慢。
这是一场心理的博弈,赌的就是忠顺亲王会在“胜利在望”的假象下,自己走向深渊。
“好!便依公子之计!”水溶重重一拍床沿,虽虚弱,却气势不减,“本王就陪他演这一出‘命悬一线’的好戏!倒要看看,他忠顺亲王,还能猖狂到几时!”
他随即唤来长史,低声吩咐下去。
很快,北静王府内部悄然运作起来,所有知情人被严令封口。
而对外,则开始释放出更加悲观绝望的信号——
太医摇头叹息的次数增多,王府下人面露悲戚,甚至开始隐约准备后事所需之物……
贾环起身告辞:“王爷安心静养,尽快恢复元气。外面这出戏,交由在下来安排。必让那忠顺亲王,深信不疑!”
水溶靠在榻上,望着贾环离去的背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苏公子……有汝在,何愁大事不成?”
夜色更深,北静王府被一片刻意营造的悲戚与绝望笼罩。
与此同时,忠顺亲王府内,刚刚处理完周云纹后事,正觉心头卸下一块巨石的忠顺亲王,接到了来自北静王府的“最新”密报。
他看着密报上“北静王水溶昏迷加深,气息奄奄,太医院已暗示准备后事”的字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压抑不住的笑容。
“水溶啊水溶,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本王!真是天助我也!”
他喃喃自语,将那张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