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依言，步履无声地走到空蒲团前，端端正正、摒除一切杂念地盘膝坐下。
如同一个聆听大道至理的学生。
“弟子此番回山，”
李长庚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
“实有一惑，欲禀明恩师。”
菩提祖师的轮廓在袅袅烟气中依旧模糊。
只有他的神念，如同温暖的阳光般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
“哦？”
淡淡的音节响起。
如同平静湖水投入一颗石子。
李长庚感觉到祖师那仿佛能洞穿万物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即使闭着眼，那股力量也能直达自己的神魂深处。
“是为那灵明石猴？”
“是为天庭困局？”
祖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让李长庚心头巨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祖师的方向。
那看似模糊的身影，仿佛笼罩在三界众生之上！
祖师竟然都知道！
这感觉，又窘迫，又莫名地带着一种被看透后的解脱感。
“师尊明察。弟子不敢瞒。”
“天庭一元更替之期将近，玉帝下诏彻查各部积年账目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然，”
李长庚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积弊之深，如万载寒冰！若骤然刨根问底……”
他看着祖师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
“恐非万象更新，乃是天地倾覆。”
青烟缭绕，壶中水声如钟。
菩提祖师依旧盘坐如亘古磐石。
他那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持总览之权，欲何为之？”
这是直接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长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
“弟子愚见，查账为表，理顺为真。”
“欲令此劫平顺度过，非强力弹压，非巧言掩饰。”
“需一场意外……”
“一场足以让所有纠缠者措手不及、无从深究、只能归结于意外或命数的破而后立！”
“弟子观天地气运流转，恰有一应劫之灵，身负混沌气运，其性未凿，其力渐显，却正处突破藩篱、亟需磨砺之时。”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话题的方向，
“那灵明石猴！”
“悟空师弟！”
“如今天地格局板结已久，仙神皆因循旧例，视律法如空文。”
“小师弟资质天成，禀性中自带一股打破常规、扫除积秽的混沌之气！”
“其力若成，入世便如金猴奋起千钧棒！”
“若以之为引，以其混沌之性，无意闯入天庭中枢……”
“小师弟不知轻重，不知利害，随心所至……”
“或因其新得神通、尝试不熟而引发骚乱……”
“或因被守卫阻拦、一时兴起而冲突……”
“种种原因叠加……”
“皆有可能令那束缚三界、纠缠不清的旧账目册卷……”
“付之一炬！归于混沌一片！”
“此过程之中，天庭秩序或有微瑕，然……”
“恰可借其混沌之力，涤荡旧垢！”
“于天庭而言，账目混沌不清，则一切皆可推为天意疏忽或不复存在。”
“重立新规，顺理成章。”
“于玉帝而言，不必承受彻底清算所带来的内部动荡与反噬。此乃平稳过渡之道。”
“而对悟空小师弟而言……”
“这更是一场无上的磨砺！”
“闯天庭，破桎梏！直面三界最高威严秩序！无论成与不成，皆是其证道路途上不可或缺的一段大因果！”
“此去必引天道交感，定能激发其更深层潜能！是劫亦是缘！”
李长庚总结陈词，语气抑扬顿挫：
“此计若成，实乃三赢之举！”
“弟子虽为师弟师兄的身份，但也知道师弟本事非凡，将来定然是威震三界的人物！”
李长庚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的额头都要冒汗了。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用在了此刻。
将让猴子去砸场子毁灭证据包装成了：
天道循环的需要，一元复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天庭肃清的前提，不破不立。
玉帝维稳的手段，大家都体面。
猴子成长的必经之路，大闹天宫是宝贵的战斗经验。
李长庚屏住呼吸，等待着菩提祖师的反应。
是震怒？是默许？还是洞察其心后淡淡一笑？
矮几之上，墨色小壶中的茶水已经沸了第三遍。
丝丝缕缕的青烟升腾得更高了些，在静室的空间里凝结。
那些袅袅升腾的青白色烟气，不再仅仅是雾气。
它们无声无息地延展、交织、变幻……
烟云袅袅间，一幕幕景象悄然浮现，栩栩如生如同倒影水波，又像是时间长河在此截取的一小段：
烟云飘渺处，一尊石胎骤然崩裂，碎石星火间跃出一只通体金毛、双眸如焰、浑身洋溢着混沌初开野性灵光的灵明石猴。
它抓耳挠腮，眼神里满是未被世间尘垢沾染的惊诧、好奇、和一丝无所畏惧的野望。
它追逐日月，饮风吸露，在一群山野凡猴中称王称霸。
它在山涧间跳跃，在藤蔓间倒挂，对着飞过的仙禽做鬼脸。
它看着老猴死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对岁月无常的恐惧和困惑。
它的眼神开始多了对生命的思考。
它爬上了巍峨的悬崖之巅，眺望着无尽的云海和那看不见的、凡人无法逾越的苍穹界限。
小猴子那对燃烧着野性光芒的金色眼睛里，
迸射出无比清晰的渴求。
那是对长生不老！是对超脱生死！是对打破束缚它的这方天地。
是想要飞到那九霄云外。
是想要掀翻那高高在上的一切。
它开始行动。
驾着枯枝做的独木舟，冲入惊涛骇浪。
风撕扯着它的毛发，浪将它打入深海。
一次次爬起，一次次被击倒。
小舟粉碎！它在海中沉浮，却咬着牙，眼中那簇火焰在冰冷的海水中依旧顽强燃烧。
被风浪卷上海岸，筋疲力尽，却仰起头，更加凶狠地寻找方向，踏足更危险的未知地域。
它寻访高山，向隐士请教。
那隐士，身影模糊，气质清冷，竟与此刻李长庚青年的形象隐约重合。
石猴抓耳挠腮，急切地询问……
烟云画面流转。
石猴历尽艰辛，终于抵达那座被氤氲紫气笼罩、古树参天、道韵深沉的仙山……
正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