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实乃老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更玷污了天庭法度纲纪之清白！”
“请陛下责罚！”
偌大的御书房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
只有玉麒麟香炉中的青烟，还在执着地升腾、盘旋。
玉帝坐在书案后，面容在柔和的仙光和袅袅青烟掩映下，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他沉默着。
那双能映照三界万象的眼睛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失望的情绪。
反而像两泓平静无波的深邃寒潭。
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长庚身上。
李长庚保持着深深鞠躬请罪的姿势，
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玉帝陛下，您老人家是老狐狸里的千年狐狸。
我这点小动作能瞒过您？
我把烂账主动交出来，
您接是不接？
这锅我甩给您这个大老板了！
这土仪是烫手芋头，您接着怎么处理都是您的意思。
总比我私藏起来后被别人引爆强百倍。
空气凝滞了片刻。
玉帝终于缓缓开口：
“长庚爱卿……”
“那两件东西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件，不过是朋友间的礼品相赠，”
“既然是送你的，你收着便是，”
“只是千万不可徇私枉法。”
李长庚再次躬身，这次是真心实意松了口气。
“老臣惶恐。”
“敖广和秦广之心，朕明白了。”
玉帝淡淡道，
“他们既然言明账务庞杂需要时间……”
“但账，要查。”
“方式方法亦是关键。”
玉帝的语气变得平缓，每一个字都像在敲打，
李长庚何等机灵，立刻秒懂。
陛下是告诉他，
查账任务，形式上一定要轰轰烈烈，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能省！
该摆出来的姿态一个都不能少！
让所有人都看到天庭的决心，
至于过程嘛，
那就是所谓的方式方法问题了。
要让大家都有台阶下。
不能把桌子掀了。
玉帝看着李长庚那表情，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不再多言，重新提起了朱笔，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老臣谨遵圣意！”
李长庚心领神会。
他顺势开口：
“那老臣这就……”
他没说下去，但目光请示地看着玉帝。
玉帝没有抬头。
“既是核查……”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缓缓道，
“东海龙宫掌管八荒水脉，勾连万民生息，干系非轻……”
“至于那阴司幽壤，更系三界轮回之根本……”
“这两处……”
“……或可作为先期核实之重点示例。”
“也好为后续诸部核对积累经验。”
李长庚心中瞬间了然！
陛下这是给他光明正大先去这两家“调研”的由头！
说是重点核实，做榜样！
实则是让他去现场踩点，去看看龙王和阎王到底烂到什么程度！
掌握一手资料！
看看他们所谓的需要时间是在糊弄，还是真能理！
更是一种无声的敲打！
我派总监去现场突击检查了！
你们掂量着办！
李长庚差点笑出声，脸上却是一派严肃认真，
“陛下圣心独运！老臣明白！”
“此二处牵涉最广，老臣愿持御令亲往两界……”
他挺直腰板，声音铿锵，
“实地查看其经营账籍库房，核查关键簿册！”
“……为后续诸部核查定下标准章法！”
标准章法？
他查出来的东西，就是未来的标准！
这个基调打得好！
玉帝终于从奏疏上抬起头，深深看了李长庚一眼。
真不愧是自己的心腹老臣啊。
玉帝微微颔首：
“善。”
一个字，等于下了通行令。
一道极其凝练、呈菱形的金色仙诏从玉帝袖中飞出，稳稳悬浮在李长庚面前。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玉帝专属的、如同道纹镌刻一般的御令气息。
无形，却代表最高的授权！
“你去吧。”
“此去两界注意方式方法。”
又是这五个字！
李长庚心中大定！
再次躬身：
“老臣遵旨！”
他恭敬地双手接过那枚金色菱形御令。
触手温热，一股浩大尊贵的皇道龙气内敛其中。
……
启明殿。
瑶姬刚把一颗剥好的仙莲子塞进嘴里，
“啪！”
殿门被人推开。
李长庚一脸淡定地走了进来。
那枚代表玉帝授权的金色菱形仙令虽然被他收在袖中，但那股子钦差大臣的气质已经透了出来。
“谈完啦？”
瑶姬含糊不清地问。
李长庚瞥了一眼她嘴角沾的莲蓉，
走到殿中，语气轻快：
“谈完了，效果良好。”
“陛下圣恩浩荡！”
他朝凌霄殿方向拱了拱手，
“那些烫手的土仪陛下心里有数了。”
瑶姬眼睛瞪圆，努力咽下莲子，凑过来压低声音：
“那…那东西呢？”
“当然是放在库里了。”
“陛下说了，这是朋友间的礼品相赠。”
“接下来，陛下让我一个代表去东海龙宫和幽冥地府做重点调研？”
“啊？”
瑶姬彻底懵了，脑子完全跟不上李长庚这九曲十八弯的节奏。
李长庚没功夫多解释，他大步流星：
“备坐骑！老夫要下界！”
不一会儿。
一声清唳长鸣声响彻启明天界！
那头抱怨着延迟退休的老仙鹤一脸不情愿地降落在殿前玉台上。
李长庚也不多言，翻身上鹤。
他低头对站在殿门口、还有点凌乱的瑶姬吩咐：
“守好家！我去去就回！”
“第一站——”
“东海龙宫！”
话音未落，仙鹤双翅猛震，清瘦的身体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巨大星流，
裹挟着李长庚，
径直向下界浩渺无际的东海方向斜冲而去！
……
浩瀚东海之上。
碧波无垠，接天连地，巨浪起伏间如同沉睡的蓝色大陆。
高空之中，
仙鹤收敛了光芒，稳稳地停在一片巨大的、缓缓移动的积雨云之上。
李长庚恢复了太白金星标准的鹤氅官袍、白发长须模样。
他站在云头，负手而立。
仙风道骨，气息平和。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穿汪洋的锐利神光。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属于老猎手看到猎物入网的微笑。
“老鹤，你且在此稍候。”
李长庚拍了拍脚下仙鹤的脖颈。
仙鹤叹了一口气，
“嗐！得嘞！又得等！！”
“现在又多了个加班，还没有加班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