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汴水。
残阳如血,浸染河川。
曹操兵败,引残部狼狈而返。
徐荣设伏,杀得曹军尸横遍野。
此一役,曹洪臂膀中创,夏侯渊身中数箭。
曹操本人更是在乱军之中失了坐骑,险些丧命。
若非曹洪舍命让马,夏侯惇死战断后,
他曹孟德的首级,怕是已成了董卓的酒器。
等到曹操带领数百残兵,步履蹒跚地回到盟军大营,
迎接他的,并非慰问之语,
却是袁绍帐中传出的靡靡之音,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盟主袁绍,竟在为一场虚妄的胜利大肆庆功。
曹军残兵拄着断枪,倚在营门之外。
他们耳听丝竹之乐,眼望大帐灯火通明,恍若身在两个天地。
人人神情茫然。
袁术听闻曹操惨败,更是抚掌大笑,对一旁亲信快声说道:“孟德小儿,当日盟前言语挑拨,羞辱于我,今日报应不爽!”
他语气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自不量力,匹夫之勇,该有此败!”
曹操独立于残破的营门前。
他听着那靡靡之音,看着帐内诸侯的嘴脸,
手,缓缓抚上那面已被熏黑的“忠义”大旗。
陈留起兵之誓,犹在耳畔。
会盟酸枣,诸侯并起,何等意气风发,誓要共讨国贼。
何曾想,转瞬之间,袍泽在外浴血,盟友在内欢歌。
这份大汉忠义的旗帜,此刻在奢靡灯火的映衬下,只显得……
可笑!
可悲!
……
洛阳残殿。
一场所谓的庆功之宴,正在上演。
然此宴,与其说是庆功,不如称之为分赃,更为贴切。
诸侯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所言皆是城中搜刮的财货。
竟无一人再提追击董卓之事。
唯独孙坚一席,寂然无声。
程普数次欲言又止,终俯身低语:“主公,玉玺之事,纸包不住火。那袁公路睚眦必报……”
孙坚手按佩刀,冷哼一声,沉声道。
“德谋,不必多言。”
“此物乃上天赐我孙氏,天命在我,岂能予那冢中枯骨!”
重宝在怀,人心叵测。
孙坚麾下将士虽忠勇者众,却也夹杂见利忘义之辈。
偏在此时,杨弘快步上前,脸带几分笑意,于袁术耳边低语数句。
“主公,机不可失!那孙坚帐下偏将已来密报,言其于井中得了异宝,形似玉玺!”
袁术闻言,眼中嫉恨之色瞬间迸发。
一个扳倒孙坚的绝佳借口,已然在握。
哐当!
袁术猛然将酒爵掷于地上,离席而起。
他一指孙坚,声色俱厉地喝问:
“孙文台!”
“盟军入城,所得宝物,皆应上缴盟主!”
“你私藏传国玉玺,是何居心!”
“莫非,是想效仿董贼,行那不臣之事!”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所有目光,刹那间全汇于孙坚之身。
孙坚霍然起身,
手已按上古锭刀柄。
他虎目圆睁,怒视袁术。
“袁公路!你血口喷人!”
“我孙坚世代忠良,岂是行此不忠不义之事的乱臣贼子!”
袁术冷笑一声。
“忠良?那便有胆将那玉玺交出,以证清白!”
“我若有私藏,便教我不得好死,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孙坚当众指天发誓,其声铿锵,震得殿梁簌簌落灰。
“好个毒誓!”
袁术拍手,脸上尽是讥讽。
他凑近一步,语带寒意:
“孙文台,汝麾下将校,未必都与你一心。利字当头,父子尚且相残,况旧部乎?此事,还要我明说吗?”
孙坚闻言,心中一凛,杀机顿现。
“你敢!”
他当场拔刀。
身后程普、黄盖等人亦是刀剑出鞘,与袁术帐下纪灵一众,剑拔弩张。
眼看一场火并,就要在这汉室正殿之上上演。
身为盟主的袁绍,只是端坐上首,冷眼旁观。
他既未劝架,也未调停。
巴不得这两虎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心中更是冷笑:“孙坚这江东猛虎,早已不服管教。正好借公路这把刀,挫挫他的锐气。”
仿佛是演戏一般,他轻咳一声,佯作公允,将目光投向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席位。
刘备,一直沉默不语。
袁绍朗声道:“玄德公,乃汉室宗亲,最是公道。此事关乎盟军纲纪,不可不察。你以为当如何?”
此言一出,更是暗藏机锋:“刘玄德!你平日里仁义不离口,我便看今日,你如何在这玉玺名利之间,维持你那沽名钓誉的假象!偏帮孙坚,便失了公允;秉公直言,便绝了这江东猛虎之心!”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又从孙坚和袁术身上,移到了刘备脸上。
“……”
刘备缓缓起身,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脑海中闪过的,是方才曹操残兵归营时,那一张张面无人色的脸。
曹孟德孤军奋战,血染汴水,此辈却在此争名夺利,歌舞升平。
“义”已死,“利”当头。
与此辈言理,诚如对牛弹琴。玉玺之争,不过私欲一借口,多说无益。
今日,备便要当着天下群雄之面,为这即将崩塌的大厦,再扶一根脊梁!
刘备未看孙坚,也未看袁术。
而是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脚下,踢到一块残破焦黑的瓦当,上面依稀可见篆文“长乐”二字。
他俯身拾起,轻轻拂去微尘。
“长乐未央,曾是我大汉之祈愿。如今,只剩残瓦一块。”
说罢,将瓦当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未曾看懂,皆是面露疑惑。
随后,刘备对着那片御座所在的焦土,对着心中汉室宗庙的方向,郑重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礼毕,他直起身,
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诸侯的脸,声如寒冰。
“陵寝被毁,宗庙蒙尘,陛下西狩,生死未卜。”
“诸公,非但不思进取,反在此地,为一块石头,刀兵相向。”
他顿了顿,将那块焦黑的“长乐”瓦当举起,示与众人。
“备,敢问诸公,”
“尔等眼中,心中,究竟还有没有大汉!”
话音落,
凛若冰霜,沉如重锤。
北海相孔融闻言,面红耳赤,几欲寻地缝而钻。
上党太守张杨等人,亦是讪讪放下酒杯,不敢与刘备对视。
孙坚、袁术二人,更是一时语塞。
脸上,火辣辣地疼。
孙坚垂首,望向手中之刀,心中那团“天命在我”的烈火,竟被此言浇熄三分。
只剩满腔羞愧,只觉平生忠义,在此刻成了一场笑话。
另一侧,
曹操独坐帐门。
他听闻此言从殿内远远传来,手中酒爵亦是一顿。
遥望刘备离去的背影,目中神色,复杂难言。
那是英雄相惜,
亦是对手相忌。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感慨:
“天下英雄,唯此一人……”
……
刘备此言、此行,彻底击碎了这场分赃宴虚伪的祥和。
那番忠义之言,如一记响亮耳光,打在了每一个诸侯的脸上,也让袁绍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
他眼见无法再掌控局面,诸侯人心已散,心中对那个屡次坏他好事、抢尽风头的刘备,已是恨之入骨。
“匹夫!又是你坏我大事!”袁绍心中怒火中烧,眼中杀机毕现。
而后,曹操愤而出走,孙坚拔营南归......
短短一日,十八路诸侯联盟彻底沦为了一桩笑话。
而就在刘备准备翌日率军返回邺城之时,袁绍于深夜传唤心腹谋士,帅帐烛火,彻夜未熄。
一场针对刘备的、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阴谋,已然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