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炳!
嘉靖皇帝儿时的玩伴。
如今太保兼少傅,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锦衣卫陆炳!
当陆炳说出是浙江来的急报。
殿内仍跪在地上,方才还乞求皇帝严惩驱逐陈寿的众人,顿时心生不妙。
嘉靖则是带着一丝猜测和质疑,看向陆炳:“速奏。”
说完之后。
他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如今殿内,唯一站着的陈寿。
难道?
嘉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太好,却又是当下最好的猜测。
陆炳亦是回头看了一眼陈寿。
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这个少年人,自从正月十五被皇上器重赏识之后,自己也在暗中关注。
如今看来,倒是个人物了。
听说还没成婚,也没定亲?
陆炳一时浮想,听到皇帝的话后,立马沉声道:“启奏皇上,接浙江锦衣卫急奏,言浙江连月大雨,春雨不歇,山洪骤起,新安江大堤决口数处,已成大灾!”
大灾!
此言一出。
殿内再次哗然。
严世蕃更是面色一白。
而徐阶则是憋得满脸青红,眼神中带着一抹惊恐的看向方才大骂他们的陈寿。
说中了!
浙江那边真被陈寿给说中了。
如今真的出了事!
严嵩更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严世蕃,而后向着陆炳询问起来:“陆都督,浙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已经年近八十的严嵩,藏在绯紫官袍下的手掌,紧紧的攥成拳头,微微发着颤。
陆炳看了一眼严嵩。
而后依旧是朝着上方的皇帝开口解释。
“浙江境内新安江自上而下,严州府淳安、建德、桐庐三县受灾,杭州府新城、富阳两县受灾。”
“两府五县,水漫田地现已近二十万亩,河道堵塞,洪水难以退去,恐今年春耕难行。严州府多山,淳安下至桐庐县,因洪水无法退去,山洪暴涨,冲刷山林,近十万亩山林被毁。”
两府五县受灾!
二十万里田地无法春耕!
十万亩山林被毁!
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从陆炳的嘴里说出,不断的冲击着殿内的阁部大员们。
陈寿却是连忙询问:“烦请陆都督告知,浙江严州、杭州两府五县,百姓如何!”
说完之后,他亦是再次冷眼扫过在场众人。
嘉靖好似是被这话提醒了一下。
“浙江百姓受灾可曾严重?”
自己问了。
那就是圣君在上,关心百姓。
正合今日陆炳赶来前,陈寿当众弹劾阁部大员的话。
不论是浙江还是辽东,是这些臣子们的过错。
陆炳面露悲悯,沉声道:“因连日降雨,两府百姓少有去田地里的,因此只有不到千人伤亡。而浙江开垦山林种桑,官府催促,冒雨赶工,加之山洪淤积。垦山军民伤亡数千,山下民屋被毁近万。”
嘉靖微微一默。
他带着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悔意的,再次看向陈寿。
真让他说中了!
浙江真的因为春雨春汛出了事。
而严嵩、徐阶等人,更是如见怪物一样的盯着陈寿。
无不是心中诧异万分。
他当真能未卜先知?
十日前才说了浙江会出事,如今便当真出了事。
众人旋即更是心下一沉。
如果说浙江的事情被陈寿说中了。
那么今日争论的辽东之事呢?
他能说中一次,难道就不能再说中第二次?
如果皇帝此刻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辽东的事情又会如何抉择?
他们十日前驳斥陈寿的浙江危机言论。
如今却偏偏证明被他说中了。
十日后的今天,他们又言辞振振的反驳着陈寿在辽东灾情之事上的弹劾和进谏。
朝廷里到底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能未卜先知,且言必中之的人了!
先前才被陈寿言辞弹劾的部司堂官们,无不是在心中愤怒的发问着。
可是这愤怒之下。
却又藏着不安和惊恐。
殿内的气氛转变虽然悄然,可陈寿却也已经感受到了。
他只是哼哼了一声。
辽东的事情,现在可以暂时不议了。
念头一定。
陈寿当即拱手抱拳:“皇上!当下浙江河堤决口,山洪而来,河道淤塞,臣请皇上降谕,速调粮草赈济百姓,防备两府五县百姓因灾情,耽搁春耕,而在今年春夏之际,无米下锅。”
“且应立即遣人巡视严州、杭州两府,查明河道决口缘由,督令各司官员,火速救民于水火之中。谕令浙江藩台衙门、臬台衙门,严加约束浙江商贾,敢有趁灾剥削百姓,低价购进田地者,死罪论处!”
从一开始想要打磨陈寿。
到今日陈寿御前狂言辽东之事而心生不悦。
再到他说出那两句话,岂因祸福避趋之,而心生懊恼悔意。
如今陈寿开口提及浙江灾后处置之事。
嘉靖立马应声拍板子道:“准陈卿所奏!”
陈寿又道:“臣再奏请,开杭州、严州两府官仓,就近赈济百姓。命应天巡抚翁大立调苏松等地米粮,补足浙江官仓不足,以备灾情拖延日久,滋生民变。”
“准卿所奏!”
这时候的嘉靖,可谓是从善如流。
陈寿长出一口气,随后说道:“臣另奏请皇上降谕,命户科都给事中王正国为钦差大臣,速下浙江,会同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查明杭州、严州两府境内新安江大堤决口缘由!”
王正国这些年一直忙着运作起复他爹的事情,如今自己举手之劳,浙江这件事情若是查清楚,他便是一份功劳。
然而。
在嘉靖将要再次开口准奏之际。
严世蕃却是猛的站了出来:“皇上,浙江如今已有灾情,京师遣人奔赴,最快也要半月。王正国久在六科,操办户科差事,如何懂得查案?不如朝廷八百里加急,命浙直总督胡宗宪亲查此事,再奏朝廷。”
陈寿立马看向严世蕃,怒喝一声:“小阁老是怕自己去年修好的新安江大堤,如今决了,罪过落在自己身上吗!”
严世蕃心中一慌,面色紧绷反驳:“陈寿!你休要血口喷人!新安江大堤乃是浙江河道管事李玄督修,如今决口,缘由未知,你如何就说是本官的罪过?”
“那小阁老为什么怕朝廷派人查明缘由?”
陈寿冷声反问。
严世蕃神色一僵:“我……你!”
陈寿则是再次看向嘉靖:“皇上,胡宗宪是浙直总督,如今浙江出了事,他自然要亲自将事情查明白。但新安江大堤去年才刚修好,臣还清楚记得,那日小阁老亲口说,修新安江大堤,朝廷就花了二百万两银子。”
“如今不到一年时间,大堤便决了口子,三十万亩山林田地被毁,这二百万两银子到底是如何修新安江大堤的,臣心中实在存疑!”
“户科都给事中王正国,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可奉旨赶赴浙江。而此事若藏有情蔽,则皇上和朝廷也不至于遭人蒙蔽,是非对错,也可一查到底!”
十日前。
严世蕃口口声声修新安江大堤花了二百万两银子的时候,有多嚣张,此刻便有多心慌。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陛下……!”
嘉靖看了严世蕃一眼,目光又落在严嵩身上:“准陈寿所举户科都给事中王正国,奉旨赶赴浙江彻查新安江大堤决口一事,内阁再拟都察院等处御史随行。”
不给任何人再行争辩的机会。
嘉靖目光极为复杂的看向陈寿。
这个年轻人,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给了自己极大的冲击。
若是自己当初听了他的话,让人前往浙江巡视,或者降谕严令浙江,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水灾了?
那辽东……
嘉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缓和:“陈寿。”
陈寿应声上前,躬身抱拳作揖。
“陛下。”
嘉靖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辽东之事,陈卿以为该当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