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嘉靖开始主动询问起陈寿。
辽东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殿内众人,无不是心中一叹。
想来此刻的陈寿,在皇帝心中,真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救时谏臣了吧。
现在他说的话,只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反驳的了了。
严世蕃挪了挪屁股。
到这会儿皇帝都没有叫起他们,如今众人也只能跪在地上。
反倒是陈寿,依旧站着。
和满殿跪地的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陈寿则只是看向面带征询和期待的嘉靖。
如今嘉靖脸上的期待,是没有掩饰的。
其实这也好理解。
浙江的事情都被说中了。
在思维路径的逻辑下,那么他所要说的辽东之事,在理论和正确性上,就已经胜过在场的严嵩、徐阶等人一筹了。
陈寿望着嘉靖,或许是自己先前那句辽东百姓分肉吞尸,刺激到了他,让他开始担心自己的皇帝圣明和颜面受辱。
想定之后。
陈寿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十日里查阅总结的辽东局势。
“启奏皇上。”
“若要解决辽东危局,必要先言辽东局势成因,而后循因导果,方可于本朝彻底平息辽东日后因一二场灾患,便会滋生祸乱的事情。”
嘉靖点了点头:“万事皆以因起,又以因定,陈卿所言极是。”
自己还能说什么?
为了颜面,为了辽东不会真的因为灾患而动荡大乱,而自己招致天下百姓唾骂。
现在陈寿说的,就都是对的!
陈寿面含笑意:“皇上其实也不必太过焦急心忧,如今辽东因灾患而生动乱,并非本朝所致,而是我大明历朝种种弊端积累所成。”
这便是主动为嘉靖开脱了一下。
果然。
嘉靖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
陈寿这才真正说起辽东的问题:“自太祖创立基业,定我大明社稷,彼时天下尚未承平,太祖率众驱逐鞑虏,辽东独于诸省之外,以都司统御,数十卫所戍守辽东,官制、体制与关内不同。”
“臣查户部、太仆寺、户科等处存档,国初辽东有屯军一万八千五十人,常操冠军四万七千四百五十人,月支粮五万五千四百石。”
“其后又改领田军屯正粮与余粮之制,供屯军及常操冠军充当俸粮。”
“随后至成祖永乐十年,辽东有屯军四万五千余人,屯田二百五十三万余亩,岁得屯粮七十一万六千石,供辽东卫所官军使用,而朝廷不复转输粮草供给辽东。亦值此时,辽东可谓自给自足,而不加负担于朝廷。”
当时从户部旧时存档里翻出这些账目的时候。
陈寿都为之惊讶。
自太祖洪武朝开始,到成祖永乐朝,不过数十年的发展,辽东就已经能做到自给自足。
可现在朝廷却要因为辽东,而上下愁容一片,毫无对策。
而当陈寿说出这笔账的时候。
嘉靖同样是心中一惊。
他看向吕芳,又看向严嵩、徐阶等人:“陈寿之言,成祖时辽东官军自给自足,可是实证?”
被问到的严嵩和徐阶二人,顿时一愣。
那可是太祖、成祖朝的事情,现在要他们如何回?
吕芳倒是在旁说道:“回万岁爷,奴婢记着这事,太祖和成祖朝时,辽东屯军及常操官军,确实无需朝廷额外转输粮草。”
竟然是真的!
嘉靖心中又是一惊。
他连忙看向陈寿:“可是如今为何辽东之粮草不足,以至朝廷不得不耗费钱粮长途转输?”
说完后,嘉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明悟。
陈寿颔首点头,面色平静:“回奏皇上,因辽东屯田自正德朝之后,屡被侵占,正统年间辽东屯田所得较之成祖朝七十余万石,仅剩四十余万石,而至成化年间,辽东屯军不过一万六千余人,所得屯粮更是仅存七八万石。”
不过几十年的时间。
辽东原有的二百多万亩屯军,可岁得屯粮七十余万石,就发展到只剩下岁得屯粮七八万石。
仅存十之一二!
嘉靖锋芒一闪:“朕记起这桩事了。”
说完之后。
他环顾殿内。
“朕记得嘉靖八年的时候,辽东监察御史王重贤奏报,辽东镇守太监白怀、镇守总兵麻循、监枪少监张泰、辽阳副总兵张铭等人,各侵占军民田地,多则二百五十余顷,少则数十顷!辽东屯粮锐减,皆是此等蠹虫所致!”
陈寿立马躬声道:“皇上圣明。”
辽东屯田不过两万五千余顷,光是嘉靖八年查出来的,一个人就能侵占二百五十余顷。
辽东的屯粮能自足,才有鬼呢!
嘉靖冷哼了一声。
“陈卿之意,是要朝廷彻查辽东屯田为边将、边臣及内监人等侵占,还于军屯耕种?”
陈寿再次恭维道:“皇上圣明!”
但他又立马摇头。
陈寿再次说道:“辽东当下局面,非清查军屯一事可解。如臣先前所言,辽东之事,在军屯、在守备、在边民、在转输等事之上。”
“清查军屯,左右无外乎充辽东卫所军士之用,而未能解辽东百姓果腹之难,更难使辽东彻底稳固如关内两京一十三省。”
听到陈寿的回复,嘉靖甚为满意的点点头。
他低头看向众人,目光流动。
“谋事在国,则言官、军、民,则说钱、粮、税,非一事成便可万事成,亦非一事废则万事败。”
“陈卿所思在国,谋事周全,可见忠良。”
这话是对于今天陈寿当众和满朝部阁争辩的定论。
他没有错。
他是好孩子。
是个好臣子。
那么是谁坏的?谁是不好的?
徐阶心中怨气淤积,还不是因为浙江真的如陈寿所言出了事。
若没有浙江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还不定如何呢!
可是事到如今。
皇帝金口玉言。
徐阶侧目看了一眼正在缓缓抬头的严嵩,眼角一跳,赶忙开口:“皇上!今日朝议辽东灾情,翰林院编修陈寿弹劾臣等,不察辽东灾情民心,臣汗颜愧自难当。臣无能,难为陛下定辽东灾情,自请折俸一年,解往辽东赈济百姓!”
被抢了先的严嵩,也只好收起到了嘴边的话,只是出口附议。
随之,便是在跪之人,纷纷附议折俸解往辽东,赈济百姓。
这就想要脱罪?
陈寿立马开口:“陛下!辽东如今虽缺粮,却非斗米可消灾情,若安辽东,非良策不可。”
想要拿罚俸来消弭自己今天的弹劾?
陈寿心中冷笑。
嘉靖亦是看了严嵩、徐阶等人。
他们折俸的奏请,和陈寿的话,其中藏着什么意思,他如何不知?
今天闹成这样。
罚俸便能消弭?
嘉靖心中亦是哼哼了一声,也不提让严嵩等人起来的话,也不应折俸的奏请,只是面带笑意的看向陈寿。
“陈卿可是有良策可安辽东?”
陈寿当仁不让的点头道:“回奏皇上,臣确有治辽六策,若朝廷覆行得当,可定辽东!”
治辽六策?
嘉靖眼前一亮。
已然是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好!”
“好一个治辽六策可定辽东!”
说话间。
嘉靖已经走下御座。
“陈卿尽述此六策。”
“若果真为良策,朕必当允治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