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秋风,带着萧瑟的凉意,卷起地上的枯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高烨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臂,和那面迎风招展的红色令旗上。
安远侯柳升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由白转紫,像开了个染坊。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马上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试炮?
在他的侯府门口试炮?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也最霸道的借口!
他想咆哮,想怒骂,想立刻派人冲进皇宫去告御状。
但他不敢。
因为他从朱高烨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的东西。
那就是御座之上的永乐大帝朱棣,在决定要杀人时,才会流露出的,那种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冷静。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那面令旗,就会毫不犹豫地挥下。
到时候,被轰成碎片的,不仅仅是他那座御赐的府邸,更是他安远侯柳氏一门的百年富贵!
赌吗?
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疯子皇子不敢在京城开炮?
柳升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冰凉一片。
他身后的那些家丁护院,早已不堪重负,“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手中的棍棒丢得满地都是,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远处神机营的营地里,也起了一阵骚动。
士兵们虽然也属于汉王一派,但他们不是傻子。
面对那十二门能移平山头的钢铁巨兽,所谓的“袍泽之情”,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已经有脑子活络的军官,开始悄悄下令,让手下的士兵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解缙站在朱高烨身后,手心里也全是汗。
他也没想到,这位新主公的行事风格,竟然刚猛到了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解决问题了,这是在用一个更大的问题,去覆盖眼前的问题。
圣旨是让你们来建衙门的,不是让你们来拆侯府的!这要是传到朝堂上,言官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然而,朱高烨却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这两个字。
他的手臂,稳如磐石。
他的眼神,冷若冰霜。
他在等。
等柳升那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
一息。
两息。
...
十息。
“我...我搬!”
终于,在令旗即将挥落的前一刻,柳升从牙缝里,迸出了这两个字。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瞬间苍老了十岁。
“算你聪明。”
朱高烨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臂。
远处的炮手们,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引火索,但那十二门“神武大炮”,依旧保持着瞄准的姿态,像十二头随时准备扑食的猛虎。
“一炷香。”朱高烨看着柳升,冷冷地说道,
“本王没时间跟你耗。一炷香之内,本王要看到,你的人,你的东西,你府里所有的活物,全部离开这片土地。
至于房子...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你还想怎么样?!”柳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屈辱和愤怒。
“拆了。”朱高烨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本王的总局,要从一片干净的土地上,重新开始。”
欺人太甚!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柳升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看着那十二门黑洞洞的炮口,最终,还是把所有的怒火,都咽回了肚子里。
“来人!搬!都给我搬!把所有东西都给我搬出去!”他对着府内,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安远侯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丫鬟、仆役、家丁,哭喊着,尖叫着,抱着金银细软,扛着桌椅板凳,如同逃难一般,从大门里蜂拥而出。
而旁边的神机营营地,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些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士兵,此刻连营帐都不要了,扛着自己的兵器铺盖,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一时间,整个西苑,鸡飞狗跳,狼狈不堪。
朱高烨就这么静静地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眼前这幅闹剧。
解缙站在他身后,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这位四皇子为何要在朝堂上,将自己这个“太子党”拉上他的战车了。
因为他这种不讲规矩,只讲效率的行事风格,必然会得罪朝堂上所有的势力。
他需要一个人,一个在文官集团里有足够声望,又与他利益高度绑定的人,来为他处理这些霸道行径所带来的问题。
而自己,就是那块最合适的“挡箭牌”。
想明白了这一点,解缙非但没有觉得被利用,心中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兴奋。
与这样一位不拘一格,敢想敢干的主公共事,虽然风险极大,但...也足以让他压抑了多年的抱负,得到一次酣畅淋漓的施展!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安远侯府的人,连同神机营的士兵,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营地和一座空空荡荡的侯府。
柳升失魂落魄地站在远处,看着自己那座雕梁画栋的府邸,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殿下,时间到。”一名亲兵上前禀报。
“很好。”朱高烨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转头看向解缙,说道:
“解学士,接下来,就该让你见识一下,我格物总局的另一项本事了。”
“本事?”解缙有些不解。
朱高烨没有解释,只是对着身后,再次下达了命令。
“工程营,上前!”
“是!”
随着一声应喝,一支约莫五百人的队伍,从朱高烨的亲军中,越众而出。
这支队伍的装备,再次刷新了解缙的认知。
他们没有携带刀枪,而是扛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巨大的铁锤、长长的撬棍、带着齿轮的绞盘。
甚至还有一些他闻所未闻的,需要几个人合力推动的,带着巨大撞角的木制车辆。
“目标,安远侯府!”
“任务,一炷香之内,将主楼夷为平地!”
“开始!”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五百名工程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向了那座侯府。
他们没有乱糟糟地一拥而上,而是分成了数十个小组,各司其职,配合默契。
有的小组负责清理外围的院墙,他们用大铁锤和撬棍,精准地破坏墙体的承重结构,“轰隆隆”的倒塌声此起彼伏。
有的小组则冲入府内,用粗大的绳索,套住主楼的承重梁柱,另一端,则连接在那些带着齿轮的绞盘上。
“一!二!三!拉!”
随着号子声,十几台绞盘同时发力,巨大的拉力,让整座木质结构的主楼,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呻吟声。
而最震撼的,是那几辆巨大的攻城槌般的车辆。
它们在数十名士兵的推动下,积蓄着力量,然后狠狠地,撞向了府邸最坚固的地基和承重墙!
“轰!”
“轰!”
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
解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幅“暴力拆迁”的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看来,拆掉一座如此规模的府邸,没有几百个民夫,干上十天半个月,是绝不可能的。
然而,在朱高烨这支“工程营”面前,那座坚固的侯府,就像一个纸糊的玩具。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随着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座曾经象征着安远侯荣耀的主楼,在一片漫天烟尘中,轰然倒塌,化为了一堆断壁残垣。
效率!
这是一种超乎想象的,极致的暴力效率!
朱高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柳升,朗声说道:
“柳侯爷,多谢你为我总局的建设,清出了第一片空地。本王会记你一功的。”
“噗!”
柳升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从马上栽了下去,人事不省。
“侯爷!侯爷!”他身边的家丁们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