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晨光穿过云层照在汉白玉的台阶上。
百官列队，鸦雀无声。
早朝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户部尚书在禀报漕运秋粮的数目，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以上总计三百二十万石，已全数入京仓。微臣....”
“行了。”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但户部尚书立刻闭嘴退回了队列。
大殿内一片死寂。
朱元璋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太子朱标站在御座之侧，神色如常，开口道：“诸位臣工还有本要奏吗？”
百官眼观鼻，鼻观心。
“臣....臣有本奏。”
一个声音响起。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詹徽。
朱元璋的指节停住了。
“讲。”
詹徽手持玉笏走出队列，跪倒在地：“臣，弹劾燕王朱棣，周王朱橚。”
这句话一出口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淮西勋贵一派的武将们皱起了眉头。
文官集团则是一片肃然。
弹劾皇子，而且是手握重兵的燕王，这可不是小事。
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哦？他二人又有何过失？”
詹徽叩首：“臣弹劾二王，一，无故旷朝，藐视君父。二，擅离职守，形迹可疑。”
“燕王回京述职已过三日。三日来晨会不至，宫门不入。周王亦是如此。
“臣昨日前往燕王府，王府大门紧闭，言王爷不在。臣再问周王府，亦是人去楼空。”
詹徽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陛下。燕王执掌北平军务。周王亦是开封藩王。”
“二人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在京城之内白日宣淫....不，比那更甚！”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
“他们二人行踪诡秘，如人间蒸发。臣派人遍寻应天府竟无一人知晓二王去向！”
“陛下！”詹徽猛地抬头，“应天府，天子脚下！两位亲王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们见的是什么人？他们谋的是什么事？”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若二王只是玩忽职守，当依祖制训诫。若他们....若他们是私下结党，图谋不轨....”
“放肆！”
一声爆喝打断了詹徽。
信国公傅友德出列，须发戟张：“詹御史！你张口闭口‘图谋不轨’，你可知燕王是什么人？他是我大明的北境长城！他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一个御史不去查贪官污吏，却在这里捕风捉影，污蔑一个镇守边疆的亲王！你居心何在？”
詹徽立刻反驳：“傅国公此言差矣！正因他是燕王，手握重兵才更应谨慎！他此番回京本就该安分守己。
“如今这般藏头露尾，难道不该查吗？”
“你....”傅友德气结。
“好了。”朱标开口了。
他看了一眼傅友德，又看了一眼詹徽。
“詹御史。你所言之事本宫....已知晓。”
詹徽一愣：“殿下知晓？”
“不错。”朱标的语气平静，“燕王与周王并非擅离职守。”
“他们二人是奉了父皇与本宫的密令去办一件差事。”
“密令？”詹徽显然不信。
“是。”朱标点头，“此事关乎我大明未来国运，事关重大不便明言。为掩人耳目才让他们二人便装出行。”
“这....”詹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朝堂上百官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密令需要两位亲王同时出动？”
“而且是在应天府....难道是查访民情？”
“不对，燕王是武将，周王....周王懂医术和农桑，这两人凑一起能办什么事？”
朱元璋一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詹徽。
现在他开口了。
“詹徽。”
“微臣在。”
“你的意思是，咱的儿子回了家，咱这个当爹的还管不住了？”
朱元璋的声音很轻。
詹徽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微臣....微臣不敢！微臣绝无此意！”
“你就是这个意思。”朱元璋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你怀疑老四图谋不轨。你是不是觉得他回京不是来述职是来造反的？”
“陛下！陛下明鉴！臣....”
“够了。”朱元璋摆手，“咱知道你这个御史，嘴巴干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有时候沙子迷了眼，看什么都是歪的。”
“燕王和周王在干什么咱清楚，太子也清楚。咱让他们去的。”
朱元璋走回龙椅坐下：“咱不但知道，咱还很满意。”
詹徽彻底傻眼了：“陛下....这....”
“退下吧。”朱元璋挥挥手，显得意兴阑珊，“咱累了。没事就散了吧。”
“陛下....”
“滚。”
詹徽一个激灵，不敢再言，灰溜溜地退回了队列。
朱标上前一步：“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
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
文华殿，偏殿。
这里是朱元璋处理日常政务的内室。
朱元璋脱下了龙袍换上了一身常服。
他手里拿着一块刚出炉的、烤得焦黄的烧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朱标走了进来。
“父皇。”
“嗯。”朱元璋头也不抬继续嚼着烧饼。
“那个詹徽，要不要....”
“不要。”朱元璋咽下嘴里的食物，“他没说错。他是个好御史，是把好刀。就是有时候太利，容易伤到自己人。”
朱标沉默。
“密令。”朱元璋自嘲地笑了一声，“办事。咱这谎撒得，连咱自己都快信了。”
他把剩下的半块烧饼扔在盘子里。
“说吧。”朱元璋的脸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朱标的脸色同样凝重：“父皇。情况....不太好。”
“人，真的不见了。”
“砰！”
朱元璋一拳砸在桌案上，茶杯跳起摔在地上，粉碎。
“混账东西！”朱元璋怒喝，“两个大活人！两个亲王！在应天府！在天子脚下！说不见就不见了？！”
朱标低头：“儿臣已经派了亲卫和锦衣卫封锁了所有出城的要道暗中排查。”
“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到。”
“废物！”朱元璋来回踱步，“都是废物！”
“父皇息怒。”朱标道，“儿臣梳理了一下。老四和老五是三天前出府的。他们先去了秦淮河听了曲，又去了集市斗了蛐蛐。”
“哼，不务正业！”朱元璋冷哼。
“他们在酒楼用过午膳后就遣散了大部分护卫，只带了数余人，说是....要去城外散心。”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往钟山方向去了。”
“钟山？”朱元璋的脚步猛地一顿。
“对，钟山。”朱标的声音压得很低，“儿臣派去的人在钟山脚下找到了他们留下的护卫。”
“护卫怎么说？”
“护卫说燕王和周王殿下说要进山....打猎。”
“胡闹！”朱元璋气得又想砸东西，“钟山是什么地方？那是皇陵！是禁地！他们跑去那里打猎？！”
“护卫们不敢拦。只说二位王爷似乎兴致很高，进了后山一段距离后让他们在原地等候。结果他们一等就是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朱元璋的脸色彻底白了。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已经亲自带人进了山。”朱标道，“但是....后山范围太大，植被茂密。他们只找到了几个脚印，到了一处断崖线索就彻底断了。”
“断了？”
“是。”
“蒋瓛说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没有血迹。那几个护卫也审过了，没有问题。”
“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山林里。”
朱元璋沉默了。
他坐回椅子上许久没有说话。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朱标知道他的父皇在想什么。
“父皇。”朱标开口，“您是否在担心....有人在针对我们朱家？”
朱元璋缓缓抬头。
“针对？”
“是的。”朱标分析道，“五弟也就算了，四弟不是普通人。武艺不凡，寻常三五人近不了身。
“能让他们两个，带着精锐护卫都无声无息地消失....”
“对方的势力不可想象。”
朱元璋冷笑：“在应天府能有什么不可想象的势力？前元的余孽？还是那些心怀不满的士族？”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朱标道，“最可怕的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钟山。”朱标一字一顿，“是皇陵所在，是我大明的龙脉。而且....也是雄英的安息之地。”
朱元璋的身体猛地一颤。
“雄英....”他喃喃自语。
自从一年前他最钟爱的皇长孙朱雄英病逝后，这个名字就成了宫中的禁忌。
“父皇，”朱标的声音艰涩，“儿臣在想，这会不会....是一种警告？或者是一种....示威？”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你是说有人在告诉咱，他们有能力在我们的龙脉上随意带走我们的子孙？”
“儿臣不敢妄言。但此事透着诡异。”
“诡异....”朱元璋眯起眼睛，“咱一生征战，杀人无数，什么诡异没见过。鬼神之说不足为惧。”
“咱怕的是人心！”
朱元璋猛地转身，眼中是帝王的绝对冷静和残忍。
“这件事情绝不能外传。”
“儿臣明白。”
“今天朝堂上的谎咱得给它圆回来。”朱元璋道，“你立刻派人去钟山假装是在接应他俩和办事。”
“做戏要做全套。堵住詹徽那些人的嘴。”
“是。”
“然后，”朱元璋继续下令，“调动京城三大营暗中封锁钟山。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是！”
“再调两千人进山。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父皇....”朱标有些不忍。
“怎么？”朱元璋冷冷地看他，“你心软了？”
“他们是你弟弟。但他们更是大明的亲王！亲王失踪，国本动摇！
“如果查不出来，天下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咱朱家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他们会以为这应天府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敬畏之心一散，就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朱标深吸一口气：“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办。”
“等等。”朱元璋叫住他。
“父皇还有何吩咐？”
朱元璋看着窗外，钟山的方向。
“你....亲自去一趟。”
“儿臣？”
“对。你带人去。蒋瓛他们是鹰犬，但他们不是家人。你....你仔细点。”
朱元璋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去看看....雄英的陵寝。看看....有没有被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