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瞪了朱橚一眼：
“然后我们还看到了一口‘仙泉’！只有一米见方，但里面的水无论怎么打捞都永远是满的！永远！”
“还有‘仙具’！”朱棣越说越快，“一把石头锄头！儿臣....儿臣使出全力都抬不起来！
“估摸着至少五百斤！可那位高人单手就拎起来了！翻地如切豆腐！”
朱棣越说越得意：“父皇！大哥！儿臣当时就判断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仙缘！五弟胆小还想跑。被儿臣强行按住了！”
“儿臣谎称受伤，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这两天儿臣帮高人砍柴、挑水！儿臣已经和高人打好了关系！”
“高人见儿臣心诚和五弟衣服破烂不堪，今天早上便赐予了五弟....这套‘仙甲’！”
朱棣猛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刀。
“四哥你干嘛！”朱橚吓得往后缩。
“别动！”
朱棣举起刀对着朱橚的胸甲狠狠劈了下去！
“铛！”
一声脆响。
朱橚毫发无伤。那方块皮甲上连一道白印子都没有。
朱标“噌”地站了起来。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收缩。
“父皇请看！”朱棣扔下刀抓起刚才摔碎的茶杯碎片旁边的香炉灰，一把抹在朱橚的胸甲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灰尘像是遇到了斥力，根本沾不上去，纷纷滑落。
“刀枪不入！不染尘埃！”朱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父皇！这是仙家宝物啊！”
朱元璋和朱标彻底被这超乎常理的一幕镇住了。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那件皮甲。
他想的是如果他大明的军队全部装备上这个....
朱标想的是这世间....当真有此神物？
“这位....这位高人....”朱标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他叫什么名字？”
朱棣和朱橚的兴奋劲在这一刻忽然冷却了下来。
朱棣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他....他说....他叫朱英。”
“朱英？”朱元璋咀嚼着这个名字。
“父皇。”朱棣跪在地上抬起头，他的眼神中带着狂热，恐惧，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伤。
“儿臣....儿臣还没说完。”
“那位高人，那位叫朱英的仙人....”
朱棣一字一顿。
“他....他长得....和雄英....一模一样。”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朱棣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抽干了所有的空气。
朱元璋脸上的所有表情全部凝固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发抖。
朱标这位大明朝最沉稳的太子此刻脸色惨白如纸。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蟠龙柱上。
“老四....”朱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你说....什么？”
朱棣以为他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儿臣说！那个人！那个仙人！他和大哥的儿子，和我们的大侄子，和已经病逝一年的皇长孙，朱雄英！”
“长得！一模一样！”
“砰！”
朱元璋手边的砚台被他扫落在地。
墨汁溅了朱元璋一身，他却毫无所觉。
他死死地盯着朱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巨浪。
“你....”
朱元璋的嘴唇哆嗦着，这个杀伐一生的帝王此刻的声音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再说一遍....”
“他....像谁？”
朱棣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还在为自己的发现而亢奋，只是继续讲着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们之后......”
“闭嘴！”
一声嘶哑的怒吼。
不是朱元璋。
是朱标。
朱标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扶着身后的蟠龙柱才勉强站稳。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朱棣。
“朱棣。”朱标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我不管什么仙甲，什么仙泉。”
“你....你刚才说....”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像谁？”
朱棣被自己大哥的模样吓了一跳。
“大哥....我....”朱棣的兴奋劲终于退了潮，他咽了口唾沫，“我说....那个高人....那个叫朱英的....”
“他长得....和雄英....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朱标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
“就是....就是....”朱棣努力形容，“脸一模一样。鼻子，眼睛，嘴巴一模一样。声音....也像。就是....就是感觉冷了点。”
“我们刚看到他的时候，”旁边的朱橚也赶紧补充，“我们俩....都以为是白天见了鬼。以为死了，下地府了....不然怎么解释....雄英他....”
“他不是雄英。”朱棣打断了朱橚，“我们试探过了。”
“什么意思？”朱标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自称叫朱英。他说他是孤儿，一直住在那山里。”朱棣道，“我们提到‘雄英’这个名字，他....他毫无反应。”
朱标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是吗....毫无反应....”
“对。”朱棣点头，“儿臣觉得这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是个仙人，碰巧长得和雄英一样。要么....”
朱棣没说下去。
“要么什么？”朱标追问。
“要么他就是雄英！”朱棣压低了声音，“他....他可能是....死而复生！成了仙！所以忘了前尘往事！”
“荒唐！”朱标厉声呵斥。
“大哥！这不荒唐！”朱棣急了，“那仙丹！那仙泉！那五百斤的锄头！那刀枪不入的皮甲！这世间凡人做得出来吗？！”
“如果他不是仙人，怎么解释？如果他不是雄英，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朱标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朱元璋从朱棣说出“一模一样”四个字开始就一动不动。
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许久。
朱元璋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的手在发抖。
“在....在钟山？”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生锈的铁锁。
“是，父皇。就在钟山后山，一片林子里。”朱棣赶紧回答。
“他....他一个人住？”
“是。”
“吃什么？穿什么？”
“他自己种地....就是用那五百斤的锄头。”朱棣道，“穿的就是粗布短打。我们....我们这身皮甲是他用....牛皮随手做的。”
“随手....做的....”朱元璋喃喃自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年前，那个温和、孝顺、却体弱多病的长孙。
他临死前拉着自己的手，说：“皇爷爷，孙儿....不孝....不能....为您分忧了....”
朱元璋的眼眶红了。
这个杀人如麻的帝王此刻再也绷不住了。
“备马。”
朱元璋猛地转身，声音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咱....要亲自去。”
“父皇！”
朱标第一个跪了下来。
“不可！万万不可！”
“滚开！”朱元璋一脚踢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哐当”一声翻倒。
“父皇！”朱标顾不得君臣礼仪，爬过来抱住了朱元璋的大腿，“父皇！您冷静一点！”
“您想过没有！”朱标仰起头，眼中满是焦急，“钟山！皇陵禁地！雄英！和雄英一模一样的脸！仙术！神物！”
“这一切....这一切都太巧了！”
“这如果是一个局呢？！”朱标的声音都在嘶吼，“如果这是前元余孽，是白莲教，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设下的一个针对您的陷阱呢？！”
“他们知道您最思念雄英！他们故意用一个长得像的人配上一些障眼法引您入瓮！您要是去了，万一....”
“那又如何？！”朱元璋一把推开朱标。
“如果他是假的....”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咱就亲手撕了他，诛他九族！把钟山翻过来也要把设局的人挖出来！”
“可如果....”
朱元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祈求。
“如果....他是真的呢？”
朱标愣住了。
“父皇！”朱棣也赶紧帮腔，“大哥！你多虑了！我们兄弟俩在那住了两天两夜！那仙法做不得假！”
“那苹果‘嗖’一下伤就没了！那水‘哗啦啦’永远是满的！那皮甲刀都砍不动！这要是障眼法，那是什么通天的手段？”
朱橚也磕头：“是啊大哥！那位朱英高人他....他就是性子冷了点，但人不坏。
“我们帮他干活，虽然没干成但他还送了我们皮甲。这不像是坏人啊！”
朱标看着陷入狂热的两个弟弟，又看了看已经下定决心的父亲。
他知道拦不住了。
“....好。”朱标从地上爬起来，他擦了擦脸，“儿臣....儿臣陪您去。”
“儿臣立刻调动三大营，将那片林子围起来....”
“不。”朱元璋打断了他，“不能调兵。”
“为什么？”朱标不解。
“动静太大了。”这次开口的是朱棣。
朱棣终于从“仙物”的狂热中抽出了一丝理智。
“父皇，大哥。我们兄弟俩....在那位高人面前有伪装。”
“伪装？”
“是。”朱棣道，“儿臣说....我们是应天府的布商，姓黄。我叫黄大，五弟叫黄五。”
朱元璋：“....”
朱标：“....”
“儿臣这么说是怕暴露身份惊扰了仙人。”朱棣解释道，“那位高人....朱英他似乎不喜与人交往。我们也是厚着脸皮才赖了两天。”
“我们今天刚走。如果现在父皇您....您带着大军过去....”
朱棣看了一眼朱元璋身上的龙袍常服。
“仙人....怕是会当场翻脸。甚至....飘然远去。那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找不到了。”
朱元璋的理智终于回笼了一点。
他看着朱棣，又看了看朱标。
“老四说的....有道理。”
“那怎么办？”朱标急道，“难道就让父皇您....龙体犯险？”
“不需要犯险。”
朱元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毕竟是朱元璋。
“你们不是姓黄吗？”朱元璋道。
“是....”
“你们不是被他救了吗？”
“是....”
“那咱....就是你们的爹。”
“啊？！”朱棣和朱橚同时傻眼。
朱元璋已经进入了状态，他一边踱步，一边飞快地设计着剧本。
“你们俩被山中高人所救，见识了仙法。你们回家告诉了你们的爹，也就是咱这个‘黄老员外，黄璋’。”
“咱一听惊为天人！又感激涕零！当即决定要备上厚礼亲自登门感谢这位救命恩人！”
“这合不合理？”
朱棣和朱橚目瞪口呆，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合理！合理！太合理了！”朱棣一拍大腿。
“父皇英明！”朱橚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标儿。”朱元璋看向朱标。
“儿臣在。”
“你就是‘黄大’的....大哥。”
“啊？”朱标也愣了。
“你叫....黄....黄示。”朱元璋随口道，“是家里管事的。你爹要去谢恩，你这个做大儿子的不放心，跟着一起去。这也合理。”
朱标：“....儿臣遵旨。”
“就这么定了。”朱元璋一锤定音。
他立刻转身对着殿外喊道：“来人！”
那名锦衣卫百户又冲了进来。
“蒋瓛呢？让他滚过来！”
“是！”
片刻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匆匆赶到。
“参见陛下，殿下。”
“蒋瓛。”朱元璋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咱现在交给你一个差事。”
“陛下请讲。”
“立刻调动你手下最精锐的人，穿上便衣。用最快的速度把钟山....后山和外围方圆十里给咱暗中围住。”
“记住，是暗中。”朱元璋的眼神变得冰冷，“咱要的是一只苍蝇飞进去，咱要知道。一只兔子跑出来，咱也要知道。
“但表面上不能有任何动静，不能让山里的人察觉到。”
蒋瓛心中一凛：“卑职....遵命！”
“第二。”朱元璋继续道，“去准备一份‘谢礼’。”
“谢礼？”
“去准备一个富商该拿得出手的谢礼。”朱元璋想了想，“千年的人参来两根。上好的绸缎来二十匹。还有黄金一千两。不，太俗。”
他沉吟片刻：“换成珠宝玉器。要看着值钱，但又不像宫里的东西。”
“用最普通的马车装上。半个时辰内咱要出发。”
“卑职明白！”蒋瓛不敢多问，立刻领命退下。
大殿内只剩下朱家父子四人。
朱棣和朱橚因为即将再次见到“仙人”而兴奋。
朱标满心忧虑，戒备万分。
而朱元璋他走到殿门口望着钟山的方向负手而立。
他的手在袖子里依旧死死地攥着。
“雄英....”
“咱的....大孙儿....”
“你....真的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