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后山。
密林里出现了一行奇怪的组合。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褐色暗纹绸衫的老者。
老者面容威严，但此刻正努力收敛着气势。正是朱元璋，此刻应该叫朱元璋。
他身边跟着一个沉稳的中年人，是朱标，如今的朱标。
再往后是“黄大朱棣”和“黄五朱橚”。
朱棣正压低了声音对着前面的朱元璋和朱标说话。
“爹，大哥，待会儿千万稳住。”
“那屋子....你们见了就知道。不是咱们凡间的样式。”
“还有那位高人....”
朱棣的声音顿了顿。
“他....他....反正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朱橚插嘴。
他的打扮最为怪异。
他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方块皮甲没脱，外面硬生生套了一件宽大的外袍。
外袍被皮甲的方正棱角撑得鼓鼓囊囊，走起路来“咔咔”作响。
朱橚还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胸口。
“爹，大哥，你们是没见识过。这仙甲....”
“闭嘴。”朱元璋头也没回吐出两个字。
朱橚立刻闭嘴。
一行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穿着短打、扮成仆役家丁的汉子。
这些人全是锦衣卫的精锐。
他们抬着几个大箱子，箱子很沉。
领头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换了身管家的衣服跟在朱元璋身后半步的距离，低着头，眼观六路。
“四....黄大。”朱标开口了，声音很稳，“你还没说那位高人的脾气。”
“脾气？”朱棣想了想。
“冷。”
“就这一个字？”
“对，就这一个字。”朱棣说，“他不爱说话。我们兄弟俩在那赖了两天，他总共跟我们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而且....”朱棣压低声音，“他好像....不太懂人情世故。”
“不懂人情世故？”朱元璋停下脚步。
“对。”朱棣肯定地点头，“我们给他玉佩他不要，说没用。”
朱元璋和朱标对视了一眼。
价值五百两的上好龙纹玉佩....没用？
“那他要什么？”朱元璋问。
“不知道。”朱棣摇头，“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吃的自己种，水自己有，工具....工具我们用不了。”
“这就麻烦了。”朱标皱眉，“我们这次带的‘谢礼’....”
“大哥放心。”朱棣说，“按我的经验，他就算不收，也不会赶我们走。”
“只要我们脸皮够厚。”朱橚在旁边补充。
“......”
“到了。”朱棣拨开了最后一片灌木。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片小溪边的空地上，那个绝对“方正”的房子安静地立在那里。
“......”
朱元璋站住了。
朱标也站住了。
跟在后面的蒋瓛和十几个锦衣卫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爹....”朱棣小声提醒。
朱元璋没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房子。
用木头方块、石头方块、泥土方块堆叠而成的房子。
没有一根曲线。
没有一片瓦。
窗户是方的。门是方的。烟囱也是方的。
这....
这是人住的地方？
这是阳间该有的建筑？
朱元璋这辈子从乞丐做到皇帝，什么宫殿楼阁没见过。
但他眼前的东西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朱标的声音发干，“这房子....”
“大哥，别这了。”朱橚催促，“高人....高人在院子里呢！”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
他抬起脚缓缓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院子是用方块木栅栏围起来的。
他们走到了栅栏门口。
院子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
他似乎在.....摆弄地上的田垄。
“朱....朱小哥！”朱棣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那少年站起身转了过来。
“又是你们？”朱英开口。
他看到了朱棣和朱橚。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朱元璋和朱标身上。
......
......
空气凝固了。
在朱英转过身的那一刻。
在朱元璋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
朱元璋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他身边的朱标，这位大明最沉稳的太子此刻的反应更为不堪。
朱标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想要....触摸什么。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雄....”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气音。
那张脸。
那张朝思暮想了一年，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那张亲眼看着失去温度、亲手放入棺椁的脸....
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朱元璋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这个一辈子没服过输的帝王此刻的眼眶“唰”一下就红了。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想冲过去。
他想抓住那个少年。
他想问他....
“爹！”
“咳！咳咳咳咳咳！！”
一声暴喝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同时响起。
朱棣一个箭步冲到朱元璋和朱标中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他们的视线。
他一边疯狂地对着朱英傻笑，一边用胳膊肘死命地往后捅朱元璋的肚子。
“咳咳咳咳！哎呀！爹！大哥！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山路走多了，风大呛着了？！”
朱棣快疯了。
他爹和他大哥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这是要当场露馅啊！
“咳咳！！”朱橚也反应过来，冲过来一左一右扶住朱元璋和朱标。
“对对对！爹！大哥！你们....你们是见到高人太激动了！是不是！”
朱橚一边说一边狠狠地踩了朱标一脚。
朱标被剧痛一激，那个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称呼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
朱元璋被朱棣用尽全力的一肘子顶得胃里翻江倒海。
剧痛和儿子的疯狂暗示让他从那股几乎要淹没理智的情绪中强行挣脱了出来。
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浑浊和....一个老员外该有的....感激？
“咳....咳....”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可怕。
“黄大....黄五....”
“哎！爹！我们在！”
“不....不得无礼....”朱元璋推开两个儿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他对着栅栏里的朱英，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朽....黄璋。”
“见过....朱小哥。”
他身后的朱标也反应了过来。
朱标低下头，掩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跟着鞠躬。
“黄示。见过朱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