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玄真道君 第40章 问义鉴出光明心

作者:万人如海一身藏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5-11-10 22: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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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元儿捏着袁栖真写的纸卷,迟疑地在学堂门口徘徊许久,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他没有看懂袁栖真这几行字的意思,虽然莫名地相信袁栖真,但离学堂越近,就越是想起甄先生温和的目光,心中莫名地犯起嘀咕,脚步也沉重了起来。

孩童们一个个乖巧地将课业交上去,每一个都写得密密麻麻,元儿看着他们的纸卷,心中愈发慌乱起来,额头也沁出点点汗珠。

“你不会没写吧。”一旁的孩童见着元儿面色奇怪,想起他是个不爱写课业的,顿时小声向元儿问去。

“等下你便说忘带了,回去我把我的给你抄一份。”

元儿摇摇头,孩童们依次上前交了课业,只剩下他一人未交,甄先生清点一下,将目光转过来。

元儿咬了咬牙,还是低头将那份纸卷交了过去,却没有回去,而是局促地立在那边,想要解释,又害怕先生责怪,挣扎了许久,却始终不曾听见先生的声音,不由得疑惑地看去。

甄先生手握纸卷,定定地看了许久,已然昏暗的眼眸中透着一点亮光,面上是说不出意味的复杂神情。

“这份纸卷是谁写的?”甄先生轻轻地问道,语气中透着一种奇异意味。

“是,是住在我家的一个哥哥……”元儿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眼睛里满是心虚。

他并不怕受到责怪,却只是不想让甄先生对他失望。

甄先生又看了看纸卷,忽然久违地笑了一下。

袁栖真正在屋中行功,周天真气在身中奔行,道道清气散入其中,令其愈发精纯浩大,便如滚滚奔流的江河一般,在经脉中掀起道道江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元儿颇为兴奋地撞开房门,拉着一个清癯老者走了进来。

这老者身着青布长衫,七十多岁年纪,头戴方巾,容貌清癯,身形瘦削,步伐却还稳健,目光温和,气质儒雅,想来便是元儿所说的甄先生了。

“老朽甄改誓,见过小友。”老者向着袁栖真轻轻一礼。

袁栖真连忙起身还礼,口中称着久仰,心里却泛起一种古怪感觉。

正常人哪有叫这个名字的?这位甄先生显然是心中有事,故作此名了。

甄先生的目光在屋中一扫,笑着问道,“小友剑器伴身,想来即非侠士,却也同侠士相近,老朽有几个问题,不知小友能否指点一二呢?”

袁栖真怔了一下,拱了拱手,“不敢,栖真略抒己见而已。”

甄先生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几案之前,慢慢开口,声音苍老沉静,“太史公言,游侠之士,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盖亦有足多者焉。”

“于是老夫有疑,若游侠之士,差可谓舍生而取义者也。而逞血气,愤义勇,争一时之节义,解一方之困厄,而使父无子、妻无夫、子无父,幼无所养,老无所终,亦可谓之义乎?”

袁栖真想了一下,慢慢答道,“取义非必杀身,徒倚刀兵,则是无智。”

甄先生点了点头,复又问道,“而聚徒众,养壮夫,镇宵小于州邑,解不平于乡里,全一域之平和,而使法律不出于官衙,裁决专擅于一夫,亲近依其势,徒从逞其威,渐至骄横恣肆,霸于一方,亦可谓之义乎?”

袁栖真淡淡一笑,“取义岂是自重?若近贪利,则已非义。”

甄先生又点了点头,“而行天下,解纠纷,快意恩仇,路见不平则挺身除之,事了则拂衣而去,而孤寡老弱依旧,凶狂奸恶复萌,救一时之柴薪,而无奈连绵之山火,亦可谓之义乎?”

袁栖真思索许久,这才说道,“取义须由众生,只责一人,则是太苛。”

甄先生笑道,“若是如此,则任侠何用?舍生何益?”

“救一时之不平,则有一时之人受益,岂无用处?”袁栖真反问道,“势所当然,非己身不足当之,超乎利害得失,轻却荣辱生死,于人有助,于己可安,岂无益处?”

“若有如此一人,虽极凶恶,而亦极卓绝,数千性命系于其身,赖之以全,数千性命受其暴凌,因之而死,当其行恶之时,是杀是放,是争是让?”甄先生当即追问道,浑浊的双眼闪着慑人精芒。

袁栖真沉默良久,这才缓缓道,“却问心中如何自持,若因之成善,则由己成之,若因之生恶,则由己受之,人非圣贤,孰能事事周全?只问一个不欺心罢了。”

“仅此足矣?”甄先生淡淡问道。

“仅此足矣。”袁栖真静静回答。“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自反而缩,我无悔也。”

甄先生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似是要笑出泪花,苍老的面庞上现着一种奇特的悲伤神情,似讽非讽,似赞非赞。

“其然,岂其然乎?”

“然也。”袁栖真轻轻一笑,语气中满是坚定。

“文文山欲死,钱牧斋欲生,虽同尽半生余力抗击,而一光明,一畏葸,岂不正是一念之别?行所当行,无悔而已。”

文文山便是文天祥,抗击一生,正气凛然;钱牧斋则是清初有名的贰臣钱谦益,明亡之时他本想赴死,终究因一念贪生而苟活,降清之后却又四处奔走,不顾安危助力义军抗清直到离世,只是日日活于愧疚之中,却同文天祥完全不能相比了。

他给元儿写的纸卷便是这般意思,他虽未见过甄先生,可听闻对方泽被全县的功绩,便自然相信对方持心光明,为人正直,只是偶然被触动心结,这才有了这般徘徊纠结的模样。

甄先生不是不知晓如何劝解自己,他只是没有遇到另一个坚心向前的人,一时失了自信罢了。

“是啊,君子小人,只在一念思量。”甄先生喟然叹道,“行所当行,无悔而已。”

揽镜自视,不见己身,便疑镜身已坏,而旁人入镜,才见镜身无缺,只是自己犹豫,未凑到镜前罢了。

元儿看在眼中,觉着有种莫名的难过,忽然又有种说不出的欣喜。他听不懂他们的话语,但元儿却觉着,甄先生应当是想听这样的话语。

袁栖真面容沉静,端坐相待,甄先生笑了一阵,这才慢慢停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元儿懵懂的脑袋,叹息一声。

“老朽乃是明末举人,曾有一挚友,五十年前,山河沦亡,我与挚友抗击不成,愤而立誓,宁愿流亡天涯,终生不从鞑虏。”

“于是老朽选了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打算终生隐居,不再入世,可彼时山河动荡,贼寇横生,苗人又屡屡来犯,百姓困穷,守着这般地方,竟是无以为生,老朽到底于心不忍。”

“于是老朽出来教他们安身立业,教他们诗书礼义,又尽力斡旋苗汉两家,老朽不能不忍心屈志,同那鞑虏往来,老朽虽然背誓,但尚以为可以安心。”

“先生高义。”袁栖真听了,由衷地赞了一声。

甄先生笑笑,笑容中满是复杂意味,“可老朽教了诗书,他却用作晋身的资本,踩着礼义发财高升;教了安身立业,他却免不了旁人的觊觎,反倒要求那发财高升的庇佑;斡旋苗汉,他却逃不开自家的乱子,终又闹得相互敌视。”

“于是老朽不能不生出疑问,我这一生,背信弃誓,却是换了什么?”

“老朽彷徨犹疑,不能自安,偏偏前些时日又见着一个乞丐。”甄先生叹息道。

“我岂能认不出?他就是我那分别多年的挚友!挚友履约至今,我却背信弃誓,苟且至今,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

“甄生改誓,真该死也!”

元儿认真听着,稚嫩的小脸忽然面色一变,满是难过不安地走到甄先生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袁栖真指着元儿,笑着说道,“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夫复何憾?”

这句话乃是屈原《离骚》中的话语,此时说出却有着三重意味:

甄先生几十年教书育人,不知多少孩童蒙受其恩,这是其一;九畹溪边千百亩茶田,苗人安定多年不再侵犯,全县百姓俱都蒙受甄先生的恩情,这是其二;秭归乃屈原故乡,甄先生隐居于此,未尝不是追效前贤的意味,持义无亏,则见友而无愧,见前贤而无惭,这是其三。

甄先生莞尔一笑,“你倒是个会奉承人的。”

“这却是实情。”袁栖真亦是笑道。

“我听元儿说,你在寻人?”甄先生笑笑,“我在秭归还算有几分薄面,回头说上一声,让他们帮你留心便是了。”

“多谢先生。”袁栖真目光一动,甄先生在秭归名望极高,有他帮忙,确实能省去不少的事情。

“是我该谢你。”甄先生拍了拍元儿的脑袋,“你那份课业下次可要补上。”

元儿本来还在咧嘴笑,听见这话,顿时垂头丧气起来,整个人一下子耷拉了下去,“好,好吧……”

甄先生笑着向袁栖真一礼,随即大步走出屋中,步履轻快稳健,明朗的日光照在他身上,照去了一身的郁气。

元儿看着甄先生离去的背影,脸上也满是开心的笑容。

甄先生在秭归威望极高,傍晚时分,茶铺们便已经对出袁栖真想要的信息,交由元儿的爷爷带了回去。

袁栖真就着烛火细细看着,七女每年三月初会来秭归,来时常着箭袖长袍,以纱覆面,来的人数每年不尽相同,但至少有两三人,有两三间常去的茶铺,采买的茶叶年年不甚一样,但恩施玉露却是必买的。

如今只要等候时间,去那几间店铺候着即可了,他暗自点头,将笺纸收了起来。

今年恩施玉露没了来源,市面上并无售卖,袁栖真虽想弄些做顺水人情,但恩施相距颇远,其中苗族遍布,贸然闯入极易招致危险,听闻又有妖人在内作乱,他想了一想,还是作罢。

秭归亦是盛产其他茶叶,丝绵茶,碧峰茶都是上品,之后设法弄些品相上等的来便是了。

他不再多想,盘膝坐定,开始行功,醉道人那柄小剑横在膝上,随着周天真气的行运,剑上的光芒一点点明亮起来。

巫山之中,灵羊峰九仙洞内,一方磐石之上,两个古怪身影正在对弈,其中一个衣衫潦倒,满面穷酸,时不时抱着一个大红葫芦唉声叹气。

另一个却是衣着赤红,驼背阔口,黑脸凹鼻,顶着满头乱发,双手却是洁白如玉,一只手拈着棋子,盯着棋盘沉吟许久,另一只手却是拿个大黑葫芦,向着口中不停灌酒。

盯了棋盘许久,那驼子忽地恼怒起来,猛地将手中棋子一摔,挥袖把棋盘搅乱。“好个没分晓的穷酸道士,怎也不知晓礼让前辈?再来,再来!”

醉道人捂着额头,连连苦笑道,“前辈,你还是饶了我罢,我实有要紧事务,不能再跟你下了。”

驼子将食指在棋盘一按,黑白二色棋子腾空而起,各自落后棋盒当中,闻言只是嘿嘿怪笑,“我也实话告诉你,有个好朋友正在那边办件紧要事务,他性子古怪,又死要面子,若是你搅了他的好事,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

醉道人愈发愁眉苦脸起来,“可那人沾染了神霄派的劫数,若再不及时过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出乱子……”

驼子唔了一声,双眼却仍是紧紧盯着棋盘,瞅准一个自以为的绝妙位置,抢先落了一子,口中兀自催促道,“快下,快下,那等琐事,理他作甚?”

无可奈何地随手落了一子,看着聚精会神思索的驼子,醉道人满心疲惫,那日他被阴素棠和赤城子围攻,正欲取出妙一夫人所予的灵符拼命,却忽然遇到这个遛弯的驼子,不由分说地便将两方俱是痛打一顿,美其名曰调停纠纷。

阴素棠二人知晓驼子的厉害,只能忍气吞声谢过这般调停,转回自家洞府修养去了,醉道人却被驼子带回了洞府,这几日俱是在陪着驼子下棋,根本没有出去的机会。

他入道前是明末的名士,棋艺本就高超,轻易便将这驼子杀得丢盔卸甲,没想到驼子棋艺不行,棋品更差,被他杀得输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定要赢他一局。

醉道人本想偷偷放水,却被驼子发现,又以不尊前辈为名将他打了一顿,赢又不能赢,输又不能输,将一个醉道人下的是满面憔悴,头昏脑涨,神情恍惚。

望着被层层禁制封闭的洞口,醉道人闷闷不乐地猛灌一大口酒,沉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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