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山东长白山脚下有一位知世郎,他姓王,他穿着纯一色的红罗袍,外罩着鲜艳华丽的马甲。
他手持冲天的丈八长槊,腰挂寒光闪闪的宝刀。
一旦听到官军来围剿的消息,他便提刀上马,带领队伍奋勇杀敌。
是啊,与其远征辽东去战死,还不如跟随这位领袖起义反抗,即使牺牲了,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五百年后,青州清风山脚下也有一位知世郎,他也姓王,他没有华丽的罗袍,却生着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
他手握破甲的凤翅镗,腰别杀人夺命的飞叉。
而眼前这世道,与那隋末又有何区别?
迅哥儿说得好: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
“师父,哥哥这首歌是啥意思?”
史进自幼喜好练武,不爱读书,自然不知道那位知世郎是何人。
但李忠是吃江湖饭的,在大宋农村耍棍卖唱,如何不知王禹说唱的歌。
那是“无向辽东浪死歌”!
那是歌颂隋末农民起义领袖王薄的歌谣。
却说那好汉王薄,首举反抗隋王朝腐朽统治的义旗,敲响了隋炀帝的丧钟。他率先起兵发难,揭开隋末农民起义的序幕。
那日在清风山的雪地中,哥哥与他说王彦章,说“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人生一世莫空过啊!”
李忠答非所问,然后大步赶上,眸光中迸发出的神采,是何其的绚烂。
王禹在他眼中,越发高大伟岸。
史进微挑眉梢,很是不解,追问道:“师父,你与我说说啊!”
“好!师父我教不了你棍棒,却能教你什么是江湖,什么是道义,什么是家国天下!”
这是李忠第一次在史进面前以师父自称。
果然,史进微微愣了一下,就听李忠扬声道:
“话说隋朝末年,炀帝穷兵黩武,三次出兵高句丽,兵民死伤严重。又大兴土木,徭役日重,每年到民间选征美女入宫,地方官吏趁机作崇,强占民间良女,加之连年旱涝灾害,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大业七年秋,出身贫寒的铁匠王薄,于长白山雕窝峪聚众起义,作歌曰……”
李忠清了清嗓子,唱道:“要抗兵,要抗选,家家要把铁器敛,敛起铁来做成枪,昏君脏官杀个光。”
霎时间,史进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立起,整个人忍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任侠好义的他,哪里能抵挡得住这套言语。
“师父,哥哥这是要学那王薄,要……”史进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并且蠢蠢欲动。
“贤弟,我还有一句话教你,王彦章你可曾听过?”
“听师父唱过多遍。”
“那唱词中道: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史大郎,这人生一世,如何才能莫空过?”
史进不动脑子,直接脱口而出:“把那昏君脏官杀个光!”
“嘘!”
王禹回头将食指放在嘴边,说道:“出门在外,可不能太放肆。”
史进义愤填膺,怒发冲冠,咬牙道:“这世道,实在太过黑暗。哥哥,我史进跟着哥哥干了。”
“干什么?”王禹问。
史进答:“奉哥哥为知世郎,纵然一死,我史进也不会皱半根眉毛。”
“每个时代都会有知世郎,当朝廷让老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总有像王薄这样的人物,带着他们揭竿而起。
而在我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知世郎!人人都是知世郎!我王禹是,你史进何尝又不是。”
“我也是吗?”史进紧皱起眉头,然后用力点头肯定道:“听哥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禹45度角仰望天空,笑道:“我再教你一首歌,且听我唱来: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嘿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王禹大步高歌,嘹亮的嗓音回荡在山东大地之上。
很快,史进也跟着吼了起来。
这首歌实在唱到他心坎里去了,人这一辈子,就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如此这人生一世才没有空过!
热血青年史进,只觉前路一片光明,便是有少许黑暗,凭掌中这根枪棒也能扫尽。
殊不知,人生之路,黑暗坎坷才是常态,光明平坦只是偶然。
三人没有走上次的老路,另走了一条路往西。
游学嘛!
就是要记录各地的山川地理、人文习俗,未来肯定是有用的。
这日,临近中午,三人正坐在一处山洼里休息。
出门全靠双腿,纵然都是炼精有成的好汉,脚力非凡,也是需要休息、需要进食的。
“有股子恶臭!”
刚刚生好火堆,壮馍还没烤上,骤变了的风向便卷来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王禹耸了耸鼻子,拧眉道:“是腐烂的肉味。”
“我去打探打探。”
史进提着哨棒便朝上风口去查看。
李忠则生好了火,将壮馍烤上,葫芦里的水也喝完了,需要烧些热水灌上才是。
这喝热水的规矩也是王禹立下的。
肉身脆弱,可万万不敢大意。
陶罐里的水还未开,史进面色铁青的返回,沉声道:“哥哥,是弃婴,那沟里全是弃婴,好几个是近日刚弃的,底下累累的白骨,不知有多少。”
弃婴、溺婴,在古代太常见了。
一来,没有节育措施,动辄怀胎,而一旦怀胎也无法轻易打胎,只能生下再处理;
二来,朝廷盘剥严重,老百姓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多孩子;
三来,典型的重男轻女……
所以,这事根本无法避免。
可是……王禹望向那座神圣的大山。
虽然直线距离有三五十里之遥,但今日天气晴朗,隐约可见。
而脚下这片土地,则有另外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响彻华夏历史。
它叫做曲阜孔庙!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绕路孔庙,王禹也是为了查看查看这里的创业环境。
一路看来,其实和其他地方并无二致。
众所周知,孔圣人是孔圣人,孔门是孔门,孔家是孔家。
孔家在天下士林当中影响力极大,历代衍圣公那都是朝廷所敕封,地位可谓尊崇。
一千多年来,王朝更替,然则孔家却是一代代传承下来,虽说期间也有过落魄,可是哪怕是落魄了,也一样能够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让王禹无法置信的是,这里竟然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弃婴事件。
他亲自去看了,那累累纤细的白骨,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都知道,如果家里发现了一只蟑螂,那意味着已经有一窝蟑螂了。
“哥哥,这事我见得多了。不只是山东,西北、河北、淮河,哪个县都有。不是不愿意养,而是确实养不起。百姓贫苦,经常一场大灾大疫就要让整个乡里崩溃。”
李忠一声长叹:“想当年豪州饥荒,我要是没走出来,可能也就葬在了老家的乱坟岗子上了。”
“我只是无法理解,如果孔圣人活了过来,见到这条沟,他会怎么做?”
王禹挥起凤翅镗,往沟里用力堆着土:“我真的不明白,这里不是其他地方,这里是孔庙地界啊!”
将凤翅镗用力插进土壤里,王禹睚眦欲裂:“在清风山下,弃婴也是偷偷摸摸,挖坑埋葬。他们竟这般光明正大了……”
三人将沟给填埋了,带着沉重的心思,径直往曹正的鸡毛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