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
夜色已深,岳飞依旧伫立在巨大的汴京舆图前。烛火晃动,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
牛皋与王贵分立两侧,等待将令。
岳飞缓缓抬手,手指敲击着地图上的龙德宫。
“此处,是完颜宗弼的头脑。”
他的手指顺势滑下,点在汴河的通津门和城西的几处粮仓标记上。
“此处是他的肚腹。”
牛皋皱眉道,“元帅,咱们到底打哪?俺老牛的斧头早渴了。”
岳飞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完颜宗弼的四万兵马看似不少,却要守这汴京巨城。”岳飞沉声道,“百万汉民在内,皆是隐患。他必须分兵,把守城墙,粮仓,水门,武库。兵力早已捉襟见肘。”
“他还必须留一手。”岳飞的目光转向龙德宫附近的一片空白,“一支精锐铁浮屠,或是他的合扎猛安。这支兵,他不敢轻易动用。”
王贵拱手道,“元帅是说,这支预备队,一为镇压内乱,二为堵截城破,三为......掩护他完颜宗弼北逃?”
“然也。”岳飞颔首,“完颜宗弼的四万人,是一张拉到极致的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决战之前,把这张网撕扯得更薄,让他的预备队疲于奔命。”
岳飞转向二人,目光如电。
“今夜,我们不攻城。”
“啊?”牛皋一愣,嚷嚷着,“不攻城?那俺们干啥?”
“疲敌。”岳飞凝声道,“要让完颜宗弼的四万兵马,彻夜不眠。”
他指向地图上的三个位置,通津门,新酸枣门,固子门。
“王贵。”
“末将在。”
“你率一军,主攻固子门。”岳飞厉声道,“多备火把,一人双炬散开奔走,制造疑兵。擂鼓呐喊,记得声势做足。”
“牛皋。”
“末将在!”
“你率主力,轮番袭扰通津门与新酸枣门。”岳飞道,“集中战鼓号角。将投石机推上前,不必求准,将石弹火球给老子尽数抛入城内。”
“再分出敢死队,扛梯佯攻。”岳飞补充道,“冲至护城河,敌军抛掷滚木擂石,尔等即刻后撤。敌军一停,尔等再上。”
牛皋咧嘴一笑道,“懂了,就是逗他们玩。”
“记住。”岳飞最后叮嘱道,“敌疲则打,敌动则停,敌息则扰。更不要恋战,也且莫要登城。我要他的兵马在城头上跑一夜。”
“末将遵命!”
二人并肩走出中军大帐,夜风一吹,牛皋醒了大半,但兴奋劲儿丝毫未减。
他一拳砸在自己掌心,嘿嘿笑道,“王贵兄弟,听见没?元帅让咱们去逗他们玩。”
王贵为人沉稳,道,“元帅此乃疲敌之计。完颜宗弼生性多疑,这般真假虚实,他一夜便要累垮。”
“俺懂!”牛皋大步流星,铁甲片碰撞9哗哗作响,“俺就是可惜,不能真个杀进去。俺的斧头都快生锈了。”
王贵摇摇头,“不急于一时。元帅算无遗策,且看那完颜宗弼如何应对。”
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奔赴营地。
牛皋拎着那对四十八斤的大斧,刚踏入营区,一股肃杀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校场之上,火把通明。
士兵们三五成群,正在做最后的整备。
有的在磨刀石上奋力打磨朴刀,火星四溅。有的在检查弓弦的韧性,马夫正牵着战马,往马槽里添加最后一捧黑豆。
牛皋见状,胸中豪气顿生。
他奔上点将台,也不敲鼓,抓起一根鼓槌,猛地掷向营中一面铜锣。
“当——!”
刺耳的锣声响彻营地。
所有士兵猛一激灵,瞬间停下手中活计,迅速集结。
“都给老子滚过来!”牛皋暴喝道。
片刻之后,数十名军官,都头,火长,已黑压压站满台下,个个神情庄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元帅军令!”牛皋也不废话,将铁斧往台上一顿。
“今夜,咱们去汴京城下......唱大戏!”
众将官愕然道,面面相觑。
一名副将困惑,上前一步抱拳道,“将军,这......唱哪一出?”
“唱一出岳家军杀进汴京城!”牛皋咧嘴一笑。
“真打?!”副将眼冒神采,“太好了!俺的刀早渴了!这就去点兵!”
“打个屁!”牛皋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元帅说了,逗他们玩!”
他清了清嗓子,将岳飞的部署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投石机只管抛,不用给老子省石头!敢死队扛着梯子冲,金狗一扔东西,你们就给老子滚回来!听明白了没?”
这下,台下彻底愣住了。
“将军......”那副将爬起来,呐呐道,“咱就光吓唬他们?”
“对!元帅说了,这叫疲敌!把金狗耍得团团转!”
另一名年轻都头迟疑道,“将军,弟兄们都憋着劲呢。俺还以为官家那第十三道密敕来了,咱们要一鼓作气拿下了!”
“是啊!前头那十二道金牌,俺还以为这仗打不成了,憋屈死了!”
“官家到底啥意思啊?”
营帐内议论纷纷。
“都给老子闭嘴!”牛皋怒目横眉,猛地一跺脚。
“官家的心思,元帅的心思,是咱们这群粗人能猜的?”
“元帅是啥人?那是天上的武曲星!他老人家说耍,咱们就耍!”
“你们这群蠢货!”牛皋骂道,“这叫计谋!把城里那四万金狗耍得筋疲力尽,等岳云小将军和张宪将军在外头把他们的援兵一口口吃掉......”
牛皋抓起大斧,狞笑道,“......到那时,汴京就是一座死城!咱们再一鼓作气杀进去!那完颜宗弼的狗头,都是咱们的!”
众将官恍然大悟,“元帅英明!”
“将军,俺懂了!就是熬鹰!把金狗熬死!”
“嘿嘿,这个俺在行!”
牛皋满意地颔,再次正色,“笑个屁,都给老子去准备。一是一,二是二,谁敢给老子弄砸了,军法伺候!”
“得令!”
众将轰然应诺,四散而去。
牛皋大马金刀地坐在点将台上,开始逐一核查。
“张麻子!”
一名负责辎重的军官跑来,“将军,在!”
“投石机都推到位了?石弹备足了?火油呢?”
张麻子拍着胸脯,“将军放心!三十架投石机,五百颗石弹,三百罐火油,都候着了,只多不少!”
“好!”牛皋又吼道,“敢死队那边!”
一名精悍的都头朗声,“将军,三百弟兄,都立了军令状!人人饱餐,士气高昂!”
牛皋跳下台,大步走到那三百人面前。
他们都穿戴着最简陋的皮甲,扛着粗制滥造的云梯,神情决然。
牛皋扫视一圈,沉声道,“怕不怕?”
“不怕!”三百人嘶吼道。
“好样的!”牛皋走过去,捶了前排一个半大小伙的胸口一拳,“小子,叫什么?”
“回将军!俺叫二狗!”
“好个二狗!”牛皋压低声音,嘿嘿笑道,“记住元帅的令,冲到护城河就跑!金狗扔石头,你就卧倒!谁敢第一个真爬梯子,老子回来砍了他!”
二狗一愣,随即咧嘴一笑,“得嘞!将军放心,俺跑得比兔子还快!”
哈哈大笑声在敢死队中响起,方才的悲壮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