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满意地巡视着全营。
戌时已过,夜色渐浓。
士兵们饱餐一顿,擦亮兵器,在各自都头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开出大营,潜伏至汴京城东的指定位置。
牛皋跨上黑鬃战马,拎着双斧,驻马在黑暗中。
他遥望着汴京城那高大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他在等。
等王贵在西面的信号。
王贵的西侧大营,则是另一番景象。
月黑风高,营地内片肃,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王贵步入营帐,帐内将官早已伫立等候。没有一人交谈,目光沉静如水。
“元帅有令。”王贵声音平稳,清晰传入每人耳中。
“今夜,主攻固子门。”
众将神情专注,静听下文。
“此战只造声势,不求破城。”王贵缓缓道,“传令下去,全军饱餐,马裹蹄,人噤声。”
他顿了顿,补充道,“将所有火把备齐,每名士卒人手双炬。戌时三刻,潜伏至固子门外三里处,散开阵型。”
“都头张七。”
“末将在。”一名精瘦汉子出列。
“你部五百人,备好鼓角,专司呐喊。”王贵叮嘱道,“我要你们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万人。”
“将军放心。”张七沉声道。
“其余人,”王贵扫视众人,“听我号炮为令。号炮一响万炬齐明。鼓声一起,后头的人就跟着呐喊。敌军上城,你们马上给我后撤。等牛将军那边发起冲击,而等便可再次发起冲锋。”
“记住,元帅要的,是疲敌而非攻坚。”
“末将明白!”众将应诺,悄然退帐。
整个西大营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无声运转起来。士兵们默默擦拭兵器,检查火把,牵出战马用布缠住马蹄。
一股冰冷的杀气在黑暗中缓缓积聚。
王贵披甲上马,提步来到阵前,遥望汴京城墙轮廓。
全军屏息静听,只待时刻一到。
是夜,子时。
汴京城,龙德宫。
完颜宗弼身心俱疲。白日里城防的压力,戈兰惨败的阴影,以及援军迟迟不至的焦虑,让他几欲发狂。
他刚刚解下肩甲,准备强行歇息片刻。
他心中依旧存疑。汴京城高池深,岳飞纵然骁勇,岂会干此强攻的蠢事?
“咚——!咚——!”
“报——!”
一名蒲舍传令兵,连滚带爬冲入大殿,神情惶道,“元帅!西......西城!固子门!!”
完颜宗弼心中一凛,猛地抓起佩刀,“慌什么!说!”
“火......漫山遍野都是火把!”那蒲舍颤声道,“西门守将目测,不下十万大军!鼓声震天,宋军......宋军主力攻城了!”
“什么?!”完颜宗弼神情震惊,一把推开蒲舍,冲出大殿。
只见遥远的西天,一片赤红,喊杀声隐隐传来。
“岳飞......他真敢?!”完颜宗弼又惊又怒。他其实最怕的就是岳飞不按常理出牌。
“阿骨打!”完颜宗弼暴怒道,“调!立刻调合扎猛安!给老子堵住固子门!快!”
“遵命!”
一时间,汴京城内马蹄声大作。
驻扎在龙德宫附近的金军精锐预备队仓皇上马,高举火把冲开宵禁的街道,疯一般地驰援西城。
金军将领怒吼着,“快!快!岳蛮子打过来了!”
然而,这支的预备队刚奔到西城墙下,还未喘息。
“报——!”
城楼上的瞭望哨茫然道,“元帅......不......将军!宋......宋军退了!”
“混账!”阿骨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退哪去了?!”
“就......就退进黑暗里了......”瞭望哨结结巴巴道。
阿骨打怔在原地,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他刚要下令戒备。
“咚!咚!咚!咚——!”
比西门更狂暴的战鼓声从城东传来!
紧接着是新酸枣门的号角齐鸣!
“轰——!”
一块巨石裹着火焰,狠狠砸在城墙砸上,火星四溅。
龙德宫内。
完颜宗弼刚端起水碗。
“报——!元帅!”又一名传令兵冲进来,脸色惨白。
“通津门东,新酸枣门东北同时遭到猛攻!”
“牛皋的旗号,他们动用了投石机!”
完颜宗弼眼前一黑。
西面是佯攻?!东面才是主攻?!
“快!”他歇斯底里道,“预备队!回援东城!快回援!”
刚爬上西城墙的阿骨打部,还没站稳脚跟,又听到东面的鸣金!
“快!回东城!”
阿骨打气得破口大骂,领着队伍又往东城狂奔。
整个汴京城彻底乱了。
金军守兵被调动得来回奔走。扛着滚木礌石的辅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完颜宗弼坐镇龙德宫,如同困兽。
骑兵传令队一波接一波地带来消息。
“报!西门!火光又起!”
“报!东门!宋军敢死队冲到护城河了!”
“报!西门退了!”
“报!东门也退了!他们在城下......骂我们…!”
“报!西门......”
来回折腾了三四回,半个晚上过去了。
阿骨打的预备队,马匹口吐白沫,金军累得瘫倒在街道上。
城头的滚木擂石消耗了三成。守军的箭矢也倾泻一空。
最重要的是,四万守军胆战心惊,一夜都不敢入眠。
完颜宗弼瘫坐在宝座上,双眼布满布满血丝。
他扶着额头,大口喘着粗气,终于反应过来了。
“疲敌之计......”他咬牙切齿道,“岳飞......你好狠!”
“元帅!”韩常涩声道,“西门又擂鼓了......我们的预备队......还调吗?”
完颜宗弼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
“调!”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韩常愕然,“元帅,明知是计......”
“敢赌吗?!”完颜宗弼打断他,眼中满是惶恐,“我们敢赌吗?!”
“万一……万一有一次是真的呢!”
“万一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完颜宗弼喘着粗气,他不敢说下去。一旦城破,他只有跑路的份。
他是真的被岳飞打怕了。
他宁愿被耍得团团转,也不敢赌上自己的性命。
于是,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王贵在西面点火。
牛皋在东面抛石。
两支宋军轮番冲击了半个晚上,把城内的金军累个半死。
但谁也不敢懈怠。
完颜宗弼睁着通红的眼睛,坐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