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汴京城墙上的金军瘫倒一片。
完颜宗弼扶着城垛,双眼布满血丝。一夜未眠的他疲惫不堪,身体微微发抖。
昨夜的狼狈,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岳飞......!”他咬牙切齿道,声音嘶哑。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岳飞的疲敌之计固然高明,但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兵力!
岳家军再神,兵力也决计不够同时攻打两处城门。
昨夜事发突然,自己被那漫山遍野的火把吓破了胆,方寸大乱。
今日,他绝不会再上当。
“传令!”完颜宗弼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同样神情萎靡的韩常和阿骨打厉声道。
“召集所有万户,千户!立刻到龙德宫!”
半个时辰后,龙德宫大殿。
几十名金军高级将领垂头丧气地站在殿下,许多人还带着隔夜的酒气和跑了一夜的臭汗。
“都醒了吗?!”完颜宗弼一脚踹翻面前的火盆,怒吼道。
众将猛一激灵,齐刷刷跪下。
“元帅息怒!”
“息怒?”完颜宗弼冷笑道,“被岳蛮子当狗耍了一夜!你们还有脸睡觉?!”
他抽出佩刀,一把插在御案上,刀锋嗡嗡作响。
“都给老子听着!”
“从今夜开始!”完颜宗弼怒目横眉道,“岳家军再敢擂鼓呐喊......”
他指着守城的将领们,一字一顿道,“谁敢再擅自点燃烽烟,吹响号角,立斩不赦!”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守城的将领们面如土色。
一名万户颤声道,“元帅......那......万一......万一岳飞真打......”
“真打?”完颜宗弼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拽起。
“汴京城是纸糊的吗?!”他喷着唾沫怒吼道,“岳家军是天兵天将吗?”
“他就算真打,一时半会拿得下?!”
“给老子死死顶住!”完颜宗弼一把将其掼在地上,“等到宋军真正蚁附登城了,再给老子点火!吹号!”
“这段时间足够预备队驰援!听懂了吗?!”
“末将......遵命......”那万户叩头。
完颜宗弼转向阿骨打,语气稍缓,“预备队也一样。没有确切的烽火,谁也不准出动!”
阿骨打精神一振,大声道,“遵命!”
“岳飞他这是急了!”完颜宗弼来回踱步,仿佛说服自己。“他攻不进城,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让他在外面蹦跶。我看他能蹦跶几天!”
一场压抑的晨会结束。
整个汴京城再次绷紧,金军开始疯狂补充守城物资。
一筐筐的石头被运上城墙,一口口大锅开始熬制金汁。
城防营的巡逻队增加了一倍。韩常亲自带队,挨家挨户搜查。
昨夜那场风波,又引得城内宋民一阵沸腾。许多百姓在家中暗暗祈祷,甚至有人试图冲击粮仓。
金军的屠刀再次举起,菜市口血流成河。
高压与恐惧笼罩了全城。金军胆战心惊地度过了这漫长的白天。
夜幕再次降临。
戌时三刻。
西城,固子门。
守将完颜阿林紧张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他死死攥着城垛,手心全是冷汗。
他一遍又一遍地给手下的女真士兵打气。
“都打起精神,元帅有令,不准乱动。谁敢乱点火,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话虽如此,他的双腿却在微微发抖。
黑暗中,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
“咚——!”
一声沉闷的鼓响,如同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来了!
完颜阿林猛地瞪大眼睛。他看见城外三里处,黑暗中陡然亮起上万支火把!
那火光连成一片,如同火海,缓缓压来。
“王贵!”完颜阿林失声道。是王贵的旗号!
“杀——!!”
山呼海啸的呐喊声破空而来。
完颜阿林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元帅白日的严令,“不准点火......顶住......真正攻城......”
可他也想起了朱仙镇的惨败。想起了岳家军那恐怖的战斗力。
他转头看着身边同样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的士兵。
顶住?拿什么顶?!
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号角和火折子上。
元帅在龙德宫,离这里十几里!
可王贵就在城下!
万一......万一这不是佯攻!
万一岳飞的主力就藏在火把后面!
元帅的军令是军令,可命是自己的!
他的挣扎只持续了一瞬间。
他不想死!
“他妈的!”完颜阿林一把抢过号角,鼓起腮帮子——
“呜——呜呜——!!”
刺耳的号角声划破夜空。
他又一把抓起火把,点燃了身旁的狼烟!
轰!
黑烟裹着红光,冲天而起。
他甚至连一箭都没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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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德宫附近,合扎猛安预备队的营地里。
阿骨打刚刚合眼,刺耳的号角声就钻进耳朵。
他猛地弹起,眼中布满血丝。
“他妈的!”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甲胄,破口大骂,“又来!”
虽然满心怨气,军令却不敢不从。
金军预备队再次仓皇上马,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
“快!快!去西城!”阿骨打挥舞着马鞭,声音嘶哑。
队伍再次冲入黑暗的街道,在石板路上颠簸狂奔。
他们刚跑到一半。
“呜——呜呜——!!”
东城!
通津门和新酸枣门的方向,号角也响了!
紧接着是牛皋那标志性的战鼓声,咚咚咚如同催命。
阿骨打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
他愣在街道中央。
去西城?还是东城?
“将军……怎么办?”副将一脸茫然。
“去西城!”阿骨打咬牙切齿道,“先看西城!”
等他们累死累活跑到固子门城下。
城墙上灯火通明,守军严阵以待。
城墙下……空空如也。
王贵的队伍在烽烟升起的一刻,就退回了三里之外。
“人呢?!”阿骨打对着城头怒吼道。
城墙上,完颜阿林探出脑袋,心虚道:“刚……刚退……”
“我操!”阿骨打气得浑身发抖。
他刚想骂人。
“报——!”一名传令兵快马奔来,马都跑脱力了。
“阿将军!元帅让你们速援东城!牛皋疯了!投石机砸宫殿了!”
“走!!”
阿骨打拨转马头,带着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又往东城狂奔。
如此来回三次。
天还没有亮,预备队的战马已有半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士兵们被沉重的甲胄和无休止的奔跑折磨得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