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城的号角第四次响起时。
“不跑了！”
一名千户猛地勒住战马，翻身下马，一把将头盔砸在地上。
“老子不伺候了！”
“不跑了！这他妈的是耍猴！”
预备队彻底爆发了，他们停在街道中央，拒不前行。
“反了！”阿骨打拔出刀，“谁敢不尊军令！”
“将军！”那千户红着眼睛吼道，“军令？！是他们不尊军令！是那帮守城的懦夫谎报军情！”
“走！”阿骨打指着西城方向，“去固子门！老子今天要问个明白！”
一群怒火中烧的预备队精锐，调转马头，杀气腾腾地冲向固子门。
完颜阿林正在城楼上探头探脑，忽见阿骨打领着人冲了过来。
“开门！”阿骨打在城下怒吼。
楼门刚一打开，阿骨打就冲了进去，几步蹿上城墙，一把揪住完颜阿林的衣领。
“你他妈的为什么点火？！人呢？！”
两拨金军在城墙上瞬间对峙起来，剑拔弩张。
守城士兵也围了上来，握住了刀柄。
与此同时，一名传令兵已飞奔龙德宫。
“元帅......不好了！阿骨打将军......和完颜阿林将军......在固子门......打起来了！”
完颜宗弼只感觉眼前一黑，吓得魂飞魄散。
岳飞还没攻城，自己的人要先内讧了？！
“备马！！”他嘶吼道，抓起马鞭就往外冲。
在路上，完颜宗弼越想越气。他恨不得立马飞过去，一刀宰了完颜阿林这个不尊军令的蠢货！
可当他带着亲兵冲上固子门城楼时，那一刀砍了的心思迅速收敛。
只见城墙上，两拨士兵壁垒分明。
预备队的人堵着楼梯口，守城的兵握着弓弩。双方都在破口大骂，场面已快要控制不住。
他的杀心瞬间变成了寒意。
“元帅来了！”
阿骨打一看完颜宗弼来了，当即扔下完颜阿林，跪地抱怨，“元帅！您可来了！”
他指着完颜阿林破口大骂，“这帮贪生怕死的懦夫！耻辱！”
“我们在城里跑断了腿！他们站在城头还怕！”
“一箭不放！就点烽烟！这是大金勇士干的事吗？！耻辱！”
完颜阿林也急了，连滚带爬过来，辩解道，“元帅！你不能光听他的！”
他指着城外的黑暗，大叫道，“他在城里跑多他妈的安全！”
“他这么有种，怎么不冲出去和岳家军大战一场？！”
完颜阿林涨红了脸，嘶吼道，“那是王贵！是岳家军副帅！是岳飞的化身！他来攻城，谁知道后面是不是就跟着岳飞？！万一是主力攻上来，这城怎么守！？”
话音未落，东城的一名守将也跑了过来，哭丧着脸，“元帅！还有牛皋！！”
他嚷嚷着，“那简直就是个疯子！好几次俺都感觉那牛皋真要冲上来了！那炮都轰到俺头顶上了！俺不点烽烟，等你他妈的反应过来，城早破了！这第一个死的可是俺们！”
“去你妈的！”阿骨打的副将也忍不住了。
他对着完颜宗弼大叫道，“元帅！他们既然不尊军令，那咱们也不尊了！”
“他们爱点就点！反正点不点，老子们都不伺候了！累死拉倒！”
“对！不伺候了！”预备队齐声附和。
双方争执不休。
完颜宗弼站在中间，听着两边的怒骂，指责、抱怨......和那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只感觉领军以来，第一次感觉无比心累。
他的大军，还没接战，就已经被岳飞玩垮了。
完颜宗弼的手握紧了刀柄。
他冰冷的目光盯住完颜阿林那因恐惧扭曲的脸。
杀意翻涌。
在白山黑水历练出的铁血军纪，让他此刻只想一刀砍了这个临阵退缩，谎报军情的蠢货。
他的手抬起了半寸。
城楼下，远处的街道上传来几声犬吠。
有几扇窗户被悄悄推开，露出几双窥探的眼睛，在接触到火光时迅速关上。
完颜宗弼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然惊醒。
这不是其他任何时候。
往日，他可以一刀斩了这守城士兵，用鲜血重塑军令。
可现在......不行。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曾经跟随自己纵横天下的勇士，如今却像斗败的公鸡，只剩下对同袍的怨恨和对敌人的恐惧。
士气早已大落。
城中百万宋民正在暗处窥伺。这满城的民意早已沸腾。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这把刀砍下去，这两拨人今夜就敢哗变！
一旦他们内部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不用岳飞攻城，城内的百姓就会立刻把他们生吞活剥！
等待他的后果，他完全不敢想象。
那股杀意迅速收敛。
完颜宗弼松开了刀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
他走上前，站在两拨对峙的人马中间，脸上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骨打！”他拍了拍预备队将领的肩膀。
“完颜阿林！”他又看向守城主将。
“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却刻意放得很大。
“都给我把刀收起来！”
两拨人迟疑地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完颜宗弼大声道，“不就是跑几趟路吗？！累是累了点！但这证明什么？！”
他环视众人，高声道，“证明岳飞他急了，他打不进来，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他怕我们的援军！”
他指着北方，声音里充满了他自己都不信的亢奋。
“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河北的援军马上就到！！”
此言一出，原本死气沉沉的士兵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元帅......真的？”阿骨打颤声问道。
“千真万确！”完颜宗弼重重点头，“最多三日！三日之后，就是我们的援军和岳家军决战的时候！”
他一把搂住阿骨打和完颜阿林的肩膀。
“所以这两日，岳飞会更疯，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骚扰我们，不让我们歇息！”
“我们能上他的当吗？！”
“不能！”士兵们稀稀拉拉地回应。
“大声点！”
“不能！！”
“好！”完颜宗弼大笑道，“守城的兄弟辛苦！预备队的兄弟也辛苦！”
他高举手臂，许诺道，“都给老子挺住！，等援军一到，我带大家一起冲出去，踏平他的朱仙镇！！”
“到时候，城内的好酒！好肉！女人！金银！统统都是你们的！我完颜宗弼保证！！”
重赏之下，士兵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就这样被他用谎言和赏赐，强行压了下去。
完颜宗弼在亲兵的簇拥下走下城楼。
凌晨的冷风一吹，他的后背才发现早已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