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崇政殿。
大殿内只余下几十根巨烛,烛火跳动,映照在赵构沉静的脸上。
奏折堆积如山,他却视而不见。
他伫立在窗前,遥望着宫外的北方。
“康履。”
康履从一旁滑了进来,躬身道,“官家。”
“自第十三道秘旨送出,几日了?”赵构问。
康履在袖中屈指一算,恭敬道,“回官家,岳元帅接旨距现在...差不多半月有余。”
赵构颔首。
半月有余。
这半个多月,临安城出奇地安静。
秦桧那些党羽都成了哑巴。御史台弹劾张熹的折子,也被按了下去,再无人提及。
一同被按下的,还有秦桧上奏的一份名单。
那是他举荐用来顶替监察御史罗汝楫原先职位的人。
罗汝楫倒台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秦桧试探了两次,都被赵构以需慎重为由驳回。
赵构缓缓踱步。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秦桧在等北面的消息,但他也在等。
若岳飞胜,则秦桧蛰伏。
若岳飞败,秦桧或许又会再次试探。
他决不能让岳飞败。
但在北面决胜之前,他必须找人顶替这个位置。
御史台。
台谏系统,本是皇权的耳目,如今却成了秦党攻讦主战派的武器。罗汝楫只是一个缩影,整个台谏都快烂透了。
这个位置,赵构必须用自己人。
一个绝对可靠又能让满朝文武闭嘴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名字,陈橐。
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来自前世的史书。
绍兴年间的监察御史,以清廉敢言,不附权贵著称。
最重要的是他后来因不满秦桧专权而愤然辞官。
这就是他要的人。
为何是他?赵构心中的飞快盘算。
用此人可占据道德制高点,陈橐的清廉是天下闻名的,提拔他,无人能指责他赵构用人唯私。
而且此人并非秦桧死党。
但也还不是赵鼎,李光那样旗帜鲜明的主战派领袖。
他就是个纯臣,一个务实的技术官僚。提拔他不会立即引发秦桧集团的反扑。
这看起来像是皇帝在平衡朝局,而非彻底清算。秦桧纵然不快,也捏着鼻子得认。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能力过硬。此人历任地方,熟悉庶务,具备担任御史所需的学问和才干。
他能真正履行职权,而不是一个傀儡。
赵构需要的不是另一条狗,而是一把真正的为国为民的能臣。
陈橐,就是最好的选择。
人选定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他毫发无伤地送上去。
赵构抬起头,目光再次转向北方,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给岳飞送去真正的王牌,赵构的思绪飘向了千里之外的汴京。
赵构比谁都清楚,汴京那座城,是北宋倾举国之力修建的天下第一坚城。
靠一些计策或许能胜,但变数太大。
完颜宗弼不是傻子,他的援军终究会到,岳飞时间并不多。
若强攻,纵然是背嵬军,也要在城下流尽鲜血。那是赵构无法承受的损失。
他必须给岳飞一个捷径。一个完颜宗弼做梦也想不到的外挂。
凭借先知,他知道一个连金军都不曾完全掌握的秘密。
汴京城因是故都,拥有极其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
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如同迷宫,其中的关键节点便是盲井。
这些盲井,既是排水枢纽,也是战时的藏兵洞,更是潜入城池的绝密通道。
“康履!”赵构再次低喝道。
康履神色惶恐,赶紧上前,“官家...奴才在。”
他发现官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兴奋。
“去皇史宬。”赵构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找到政和二年汴京水利全图,那是徽宗皇帝亲藏的绝密卷宗,藏在最里间的黑檀木匣子里,有龙纹封泥!”
康履大骇,脸色瞬间惨白。
皇史宬是皇家档案库,里面的东西寻常宰执都无权查阅。而政和二年的水利图,那是前朝的最高机密。
“官家...那是禁物...”康履颤声道。
“朕知道!”赵构厉声道,“所以才让你去!你持朕私印,朕再命杨沂中亲率御前卫队随你同往!皇史宬乃皇家禁地,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快去!”
“奴才,遵命!”康履不敢再多言,磕头之后,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
赵构在殿内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康履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去的时候更白,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沉重的黑檀木匣子。
匣子上的封泥完好无损。
“官家...取来了。”康履的声音都在发抖。
“打开!”
康履颤抖着撬开封泥,打开匣子。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卷厚重的绢帛。
赵构一把将其抓起,在宽大的御案上猛地展开。
那是一张极其精密的地图。
汴京城的地上建筑只是淡墨勾勒,而在地底,则是无数用朱砂绘制的复杂线条,水道,涵洞,以及上百个秘密的盲井标记。
找到了!
他顾不得帝王仪态,抓起朱笔,又铺开一张新的空白绢帛,开始飞快地复制。
他只复制了关键的一部分,从城外水门潜入,直通金军粮仓和武库附近的那几条绝密通道。
复制完毕,赵构还是不放心,又另取一张纸,提笔疾书。
“金军布防,看似严密,实则有隙。”
“龙德宫以北,旧日撷芳园一带,城墙因年久失修,内里夯土已有松动,可为突破口。”
这是他从历史上得知的,金人自己都忽略的一个薄弱环节。
一份地下潜入图,一份城防弱点图。
这等于为岳飞开了全图视野。一场残酷的攻城战,即将变成精准的外科手术。
“康履!”赵构将两份绢帛塞进一个特制的铜管。
“奴才在!”
“用朕最快的那只海东青。”赵构的声音郑重,“告诉鹰奴,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日夜兼程,三日之内,必须将此物亲手交到岳元帅手中!”
“若泄露片纸,提头来见!”
康履神色惶恐,接过那沉重的铜管。
“奴才,遵旨!”康履退下。
赵构这才长舒一口气坐在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