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敕发出后的第四天，临安城，大宋行在，皇城司。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江南水汽的温软。
赵构需要的时间，岳飞的背嵬军从朱仙镇到汴京，攻城，肃清残敌，绝非易事。
他在等岳飞的捷报。
然而先于捷报到来的，是来自金国的雷霆震怒。
“官家！官家！秦相公......秦相公带着金国正使，于殿外求见！十万火急！”
康履连滚带爬地冲入内殿。
赵构心中一凛。
来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桧与金人之间，有一条比官方驿站更快的私密信道。金国在南宋朝堂上最大的功臣，便是这位秦相公。
历史上，秦桧之所以能稳坐相位，正是因为他能精准地洞察并执行赵构的真实意图，议和，偏安，除掉主战派。
岳飞在朱仙镇悍然抗命，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攻打汴京的消息，金军统帅完颜宗弼必然第一时间通过这条私信质问秦桧。
“宣。”赵构放下朱笔，随后换上朝服，步入垂拱殿。
大殿之内，气氛凝重。
以秦桧为首，身后站着金国正使，再往后，是乌压压一片的主和派官员。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
“陛下！”
秦桧一见到赵构，便抢先一步出列，开始控诉道：
“陛下！岳飞悍然抗旨，十二道金牌视若无物，今已兵发汴梁，此非造反为何？若不速削其兵权，公告其罪，则金人必以为我朝背约，届时大军南下，何以抵挡！”
“什么？！”赵构霍然从龙椅上站起，脸上表现出震惊。
“岳飞他......他非但没有奉召班师，反而在朱仙镇，悍然对我盟邦金军，发起了进攻！”秦桧声音拔高，充满了愤怒，“据闻，他已兵临汴京城下！”
“轰！”
这个消息在朝堂上炸开，那些还不知情的官员瞬间面无人色。
“这......这怎么可能？十二道金牌啊！”
“岳太尉疯了吗？！”
“秦相公！”
赵构勃然大怒，一拍龙椅扶手，“岳元帅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十二道金牌在此，他岂会抗旨？这定是金人见我军势大，故意捏造的离间之计！”
“陛下！千真万确啊！”秦桧痛心疾首，“金使在此，人证物证俱在！这已经不是离间计了，这是造反！赤裸裸的造反啊！”
他转向金使，示意他上前，随后声色俱厉地说道，
“陛下，岳飞此举，是公然将朝廷，将官家您置于背信弃义的境地！是将我们苦心经营的绍兴和议，付之一炬！”
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咆哮，“和议一旦作废，金国铁骑旦夕便可南下！到时候长江天险不保，临安不保，我等......我等皆是亡国之臣啊！陛下！”
“请陛下降旨！立刻明发上谕，昭告天下，宣布岳飞为叛逆！命天下兵马共讨之！以......以安金国之心啊！”
秦桧身后，所有主和派官员齐刷刷跪下，哭喊声震动大殿，
“请陛下降旨，讨伐叛逆岳飞！”
赵构看着这群人，心中冷笑。他知道这群人不是怕金人，他们是怕岳飞打赢了，断了他们偏安一隅的富贵。
“好，好，好。”赵构脸上的怒气渐渐冷却。
“秦相公，朕且问你。”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你让朕现在昭告天下，说岳飞造反。可对？”
“......是！为今之计，唯有如此！”秦桧答道。
“好。”赵构点点头，缓缓走下御阶，“朕再问你，我军如今正在与何人交战？”
秦桧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是金兵。”
“朕为何要连发十二道金牌，让岳飞回来？”
“......是为促成和议，让金兵不再打我们。”秦桧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说得好！”赵构赞许道，“那如果朕现在就听你的，宣布岳飞造反！金兵一看，满意了，不打我们了。”
他走到秦桧面前，反问他，“可是岳飞如果真的被朕逼反了，他手握天下最精锐的岳家军，他若是不打金兵，掉过头来打朕，怎么办？！”
赵构一指秦桧，“你去挡吗？！”
“这......”秦桧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挡不住！”赵构不等他回答，继续问道，“退一万步说！万一金兵不念朕的好，反而觉得我大宋内乱，有机可乘，继续南下！而岳飞又被朕逼反！他们两家合兵一处，一个从北，一个从南，一起来打朕！怎么办？！”
“不可能！”秦桧几乎是尖叫着反驳，这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岳飞......岳飞他忠君爱国！他就算死，也绝不可能真的造反！更不可能与金人勾结！”
话一出口，秦桧就后悔了。
整个垂拱殿，死一般的寂静。
“哦？”赵构缓缓转过身，面向满朝文武问道，
“诸位爱卿都听到了。秦相公方才还指天发誓，说岳飞赤裸裸的造反，恳请朕发兵讨伐。”
“怎么朕一问他谁去挡，他又改口，说岳飞绝不可能真的造反？”
“秦桧！”赵构猛地回头，一声怒喝，“你到底是欺君，还是在戏耍满朝文武？！岳飞他到底是反了，还是没反？！”
“我......”
秦桧彻底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
他愣在原地，不是因为赵构的逻辑有多么无懈可击，而是因为......这番话，根本不该从赵构的嘴里说出来！
为什么？
秦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因为历史上让岳飞死，本就是赵构默许的，甚至是他一手推动的！
赵构怕什么？
他怕岳飞真的直捣黄龙府，把他那被金人掳走的父兄（徽，钦二帝）给迎回来！
到时候，谁才是真正的皇帝？这才是赵构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一个偏安半独立的南方王朝，由他稳稳当当做皇帝，远比一个充满变数的统一帝国，更符合他的个人利益。
更别提大宋重文抑武的祖宗家法，赵构亲身经历过苗刘兵变，他对武将的猜忌深入骨髓。
岳家军，韩家军......这些私人色彩浓厚的军队，在赵构看来，其威胁性丝毫不亚于金国。
所以，绍兴和议的背后推手，根本就是赵构自己！
他秦桧不过是皇帝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用来铲除异己。
他秦桧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精准地执行赵构的深层意图，在朝堂上夸大金军实力，拼命打压主战派，就是为了给皇帝不想打的内心，制造一个不能打的公开理由。
可今天陛下怎么了？
千古骂名我都背了，你倒是装起千古圣君起来了？
他竟然在用逻辑反驳自己？
他竟然在......保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