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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睁开眼,仿佛是随口一问,“北边......有什么新消息?”

秦桧连忙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躬身道,“回陛下。臣已尽力安抚金使,但......金人那边,依旧是怒不可遏。金使言道,岳飞一日不退兵,便是我朝公然背盟,他们不日将发兵问罪,届时......恐战火再起。”

赵构听罢,不语。

他又夹起一片生鹿肉,却没有立刻下锅,而是在指尖看了看,那生肉在灯火下透着一丝血色。

随即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会之,你看这鹿肉,生于北地山林,饮泉食草,来去自如,自在惯了。可一旦被猎人所擒,运到这临安,便是这盘中餐,釜中肉。”

他手腕一转,将那片生肉置于汤上蒸腾最烈之处。

呲啦一声轻响,那肉片受热迅速蜷缩成熟。

“你看。”赵构淡淡道,“只需找对了地方,用对了火候,这桀骜不驯的山林之物,瞬息之间便可定其生死。”

赵构目光陡然锐利,直视秦桧道,

“那你告诉朕,如今鹏举,朕是该让他做这釜中肉。烫熟了,大家分食以息金人之怒?”

“还是该容他......再做一回北地的鹿,去撞一撞金人的牢笼?”

秦桧看着锅中翻滚的汤汁,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明白今晚这席御宴吃的不是鹿肉,分明是在衡量岳飞的生死,乃至大宋的国运。

白日里在垂拱殿,官家还在演戏。

而此刻这暖锅之前,才是官家召来自己真正的意图。

可......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选择题抛给自己?

你说要杀岳飞,我去做了。结果今日大殿之上,你又明摆着不杀岳飞。

你不杀就算了,你还问我怎么做?

秦桧的大脑在急速运转。他摸不准赵构的真实意图。白日里那番力保岳飞之举,到底是权宜之计,还是......官家真的转了性子?

他不敢赌。所以选择试探。

秦桧直接离席跪下,声音惶恐,“陛下......臣愚钝。岳飞乃国之长城,若能善用,自是能为陛下撞破牢笼。可......可臣只忧心一事......”

“说。”

“臣忧心......一旦岳飞真的势如破竹,直捣黄龙,那......那迎回徽钦二帝之日......”

后面的话秦桧没有说下去,只是将头深深埋下,他清楚这是官家最担心的事情。

他想看看官家到底如何回答,只要官家给出一丝一毫的暗示,他相信自己就能明白过来。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会之,起来,坐下吃。”

赵构声音平静,平静得让秦桧发毛。

他不敢抬头,赵构却亲自将他扶起按回锦墩上,甚至亲手为他涮了一片鹿肉放入他碗中。

“吃。”

秦桧颤抖着手将那片肉送入口中,食不知味。

“二圣北狩,乃朕此生之大恸,亦是举国臣民之奇耻!”

赵构沉重的声音响起。

“父皇,兄长身陷囹圄,为人子,为人弟,朕......朕岂能不日夜忧思,盼其南归?”

“砰!”

他猛地将金箸拍在案上,吓了秦桧一跳。

“可朕要的不是乞求!”

“朕要的是金人恭恭敬敬,心服口服地将我父兄二人礼送回来!是要他们承认,是他们败了,是他们不得不放人!”

“唯有如此,父兄恶二人的尊严才能保全!朕的皇位也才坐得安稳,坐得堂堂正正!”

赵构重新拿起金箸指向北方,声音斩钉截铁,

“所以岳飞不能退,至少现在不能退!”

“他打得越狠,金人才会越怕!我们将来在和议桌上,才能有更多的筹码,才能谈出个体面的结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摇尾乞怜!”

“至于父兄归来之后......”

赵构顿了一下,目光掠过秦桧那张写满震惊的脸,语气变得幽深难测,

“朕虽是藩王继位,但也于应天府登基,御极十多年,是受命于天的皇帝。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朕相信,父皇......是明事理的。”

赵构没有说出口的是。

如今这满朝文武,从尚书台到枢密院,哪个不是他赵构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都和自己这个皇帝深度绑定。

没有人会愿意支持一个失位多年,毫无根基的老皇帝回来,然后重洗牌局。

这一番话如惊雷劈在秦桧的脑中。

他又又又懵了。

官家这番说辞,冠冕堂皇,情真意切,竟将迎回二圣这个最敏感,最要命的政治难题,巧妙地转化成了如何体面迎回的问题,甚至将其上升到了国家尊严和皇帝颜面的高度。

这......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官家一贯的认知。

那个只求苟安,对武将猜忌入骨,视二圣如猛虎的官家,此刻竟展现出了一副心念父兄,顾全大局,深谋远虑的雄主姿态?

这到底是他的真心话,还是一种......更为高深可怕的伪装?

他发现自己......完全摸不透眼前这位官家了。

但秦桧知道今晚若不能彻底摸清圣意,他这个宰相也就当到头了。

官家那番话看似回答了迎回二圣的问题,但实际上却什么也没说。

秦桧一咬牙,他不敢再碰那最敏感的皇位问题,只能斗胆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试探。

“陛下圣明,臣......钦佩不已。”秦桧再次跪伏在地,“臣只是还有一虑,是为陛下自身安危。”

“哦?”赵构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陛下......可还记得苗刘兵变?”

这是赵构(原身)一生最大的噩梦和耻辱。

当年他南渡不久,便被苗傅,刘正彦以兵谏为名,逼迫退位,若非张浚,韩世忠等人拼死救驾,他赵构的皇位早就没了。

这便是他对武将猜忌入骨的根源!

秦桧这是在提醒他,岳飞手握重兵,今日能为陛下撞金人的牢笼,明日......焉知不会撞陛下的宫门?

“臣斗胆…”秦桧的声音压低,“鹏举势大,岳家军更是只知有帅,不知有君。若,若其功高震主,效仿旧事,届时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这几乎是在指着鼻子说岳飞会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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