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垂拱殿朝会。
临安的文武百官齐聚一堂,但今日的气氛有些诡异。
主和派的官员们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
他们昨夜都收到了秦相公的安抚,说圣意未变,议和仍是国策,但他们看着站在班首,闭目养神的秦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另一边,以赵鼎,胡铨等主战派官员为首的群体,则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岳飞抗旨的消息已经传开,他们本以为今日将是主和派对岳飞的总清算,甚至连弹劾的奏章都准备好了,打算以死相搏。
可......气氛为何如此平静?
赵构身着龙袍,准时升座。面色平静道。
“众卿平身。”
他一开口,没有按常理先处理六部奏章,而是直接挑起岳飞抗旨之事。
“岳太尉抗旨,十二道金牌置若罔闻,悍然兵临汴京城下。此事,想必诸位爱卿都已听闻。”
他环视大殿,“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此事,当如何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飘向了秦桧。
然而秦桧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赵构心中冷笑。他知道秦桧这只老狐狸在等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刚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陛下!”
枢密院编修胡铨出列。
这位以一封《斩秦桧疏》而名动天下的主战派,此刻面带悲愤,但他没有直接谈论岳飞抗旨。
“陛下!靖康之耻,未曾或忘!二圣北狩,乃我大宋臣民心中永远之痛!今岳元帅奋武扬威,兵锋直指故都,此乃恢复中原,雪我国耻之千载良机!”
他声音慷慨道,“臣不知岳飞抗旨详情,臣只知若失此良机,我等皆为千古罪人!望陛下明察!”
胡铨一开口,像点燃了火药桶。
秦桧身后的副相,殿中侍御史万俟卨立刻跳了出来。此人正是秦桧的左膀右臂,也是历史上陷害岳飞的主谋之一。
“胡铨!你放肆!”万俟卨高声怒斥道,“岳飞目无君父,公然抗旨,已是叛逆之举!你竟还敢为其张目?”
他转向赵构,痛心疾首,“陛下!议和乃是国策,秦相公为之宵衣旰食,方有今日之局面。若因岳飞一人的好大喜功,致金人铁骑再度南下,生灵涂炭,这责任,你胡铨担得起吗?!”
“臣恳请陛下,立刻明发上谕,削去岳太尉一切职务,押解回京,明正典刑!以谢金国,以安天下!”
“你......”胡铨气得浑身发抖。
“万御史所言极是!”
“请陛下严惩岳太尉!”
主和派的官员们见万俟卨开了口,立刻纷纷附和。毕竟秦相公昨夜说了,议和仍是国策。
眼见万俟卨等人群起而攻之,赵鼎,胡铨等几名主战派官员瞬间势单力薄,他们刚想反驳,却又猛地闭上了嘴,齐齐看向了龙椅上的赵构。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极其反常的现象。
以往每当他们与万俟卨他们争执时,尤其是谈及北伐,恢复时,官家总是会第一时间龙颜大怒,甚至不等秦桧开口,便会先声夺人地怒斥他们轻开边衅,不体朕心。
可今天,官家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以赵鼎为首的官员们瞬间闭口,紧张地观察着官家,试图从那平静的表情下,捕捉到一丝真实意图。
赵构见状,心中暗道,这群主战派以前果然是被赵狗压制的太厉害了,都搞出PTSD了。
但这可不是他想要,他要的是一场大戏。
赵构的目光转向胡铨,带着一丝不解,
“嗯?胡爱卿,为何不说了?”
他声音一沉,“莫非......你们也都认同万御史的话,觉得朕真的该杀了岳飞,去向金人谢罪吗?”
“轰!”
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他非但没有斥责我们,反而......在激我们说话?!
胡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与秦桧一党缠斗多年,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直冲天灵盖。
“陛下!”
胡铨老泪纵横,再次跪倒,“臣不认同!臣万万不认同!”
他猛地指向万俟卨:“万俟卨、秦桧之流,名为议和,实为卖国!金人狼子野心,虎狼之性,岂是割地赔款所能满足?!”
“今日割淮南,明日便要长江!今日杀岳太尉,明日金人便要兵临临安城下!届时我等,皆是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说得好!”
陈刚也豁出去了,出列怒斥,“议和?我大宋将士在前方流血,尔等却在后方递刀!简直猪狗不如!”
“你......你们血口喷人!”
这下,轮到万俟卨等人彻底懵了。
这群人是疯了吗?竟敢当朝辱骂宰相?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秦桧,却发现他们的领袖,依旧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场骂战与他毫无关系。
主和派的官员们彻底慌了。
老大你怎么不说话?!对面都疯了,又看到龙椅上的官家正饶有兴致地看戏。
这天......到底是怎么了?
大殿之上,赵鼎,胡铨等人积压了十多年的愤懑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们以一当十,竟骂得人多势众的主和派节节败退,一时间,垂拱殿吵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好啦。”
赵构声音响起,大殿瞬间恢复平静。
他先是看向万俟卨等人,安抚道,“朕知道诸位爱卿的苦心。金兵势大,我大宋久经战火,百姓不堪其扰。”
他缓缓道,“朕亦不欲穷兵黩武,议和,仍是我大宋的国策。这一点,永远不变。”
万俟卨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赵构话锋一转,目光又投向了胡铨。
“但是!”
他赞许道,“胡爱卿,陈御史等人敢于直言论事,心怀国耻,此乃国之栋梁,忠贞可嘉!”
万俟卨一愣,也懵了。
这是在和稀泥?
赵构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将话题拉了回来,“好了,此事不必再议。朕现在只说岳飞抗旨一事。”
“岳飞身为三军统帅,无视朕的十二道金牌,此乃大不敬,论罪当诛。”
主战派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主和派则面露喜色。
“但是。”赵构又道,“其后他兵临汴京,又数次大破金军主力,此乃不世之奇功。”
他环视众人,“功是功,过是过。朕若因此诛杀功臣,岂不令天下将士寒心?若不惩其抗旨之过,我大宋法度何在?”
他沉吟片刻,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样吧。功过相抵。”
“念其破敌有功,死罪可免。但抗旨之过,亦不可不罚。”
“传朕旨意,岳太尉......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
“......”
整个垂拱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石化了。
罚......罚俸一年?
抗旨不遵,无视十二道金牌,这是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罪,最后就罚了一年的工资?
这算哪门子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