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郭凡导演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这一声将所有人从地心拽回到现实。
赵矜麦应声而动，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微微松弛，她抬手，小心将挂在脸上的‘眼睛’传感器取下来。
装置移开的瞬间，露出她那双早已红透，蓄满泪水的眼睛，刚才在镜头前，她凭借专业素养硬生生忍住流泪的冲动，但此刻，脱离了沈静的身份，一想到那个角色最终独自在冰冷黑暗中度过几十年的结局，巨大的悲伤后知后觉的汹涌而来，轻轻眨了一下眼，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的老年妆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湿痕。
化妆师早已候在一旁，见状立刻飞奔上前，用柔软的吸油纸和棉签，动作极其轻柔地帮她擦拭眼泪。
陈孚就站在她对面，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心情同样复杂难言，既有对赵矜麦精彩表演的骄傲，更有看着她此刻泪流满面而涌起的难受。
赵矜麦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到陈孚那张脸，想到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他，忍不住牙痒痒，带着浓重的鼻音嗔怪道。
“你是真坏啊，把女主写得那么惨...”
陈孚无奈的笑了笑，走上前，想抱抱她又顾忌她的妆容，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
“是是是，我的错，我坏”
但所有看懂故事的人心里也明白，有的时候，故事和人物都拥有自己的生命轨迹，当剧情推动到那一步的时候，即便是陈孚这个创造者，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强行扭转结局，那反而会削弱故事的力量，但这种创作的无奈，此刻在赵矜麦面前，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
赵矜麦在《带上她的眼睛》中的所有戏份，至此全部杀青，虽然她的镜头总时长可能不长，但其情感分量和拍摄难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人。
她和陈孚没有多做停留，在参加了剧组为她准备的一个小型杀青宴后，便收拾行李，飞回了上海。
回到熟悉的环境，卸下了工作的重担，按理说应该彻底放松下来，但陈孚敏锐地察觉到，赵矜麦似乎有些陷进去了。
虽然拍摄时间只有短短半个多月，但因为是极其耗费心力的文艺片，赵矜麦这次投入得格外深，将自己完全代入了沈静那孤独而漫长的生命旅程，现在突然抽离，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和残留的悲伤情绪，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她，让她一时难以彻底出戏。
她常常会抱着抱枕，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她说话，她也会回应，但总感觉慢了半拍，少了往日的灵动，陈孚提议出门看电影、逛街，她都兴致缺缺的摇头拒绝。
这天下午，陈孚从书房出来，又看到赵矜麦维持着那个发呆的姿势，对着播放着无聊综艺节目的电视机，眼神却没有焦点。
陈孚知道演员出戏需要时间，但他不希望她一直沉浸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想了想，心中有了决断。
他大步走过去，在赵矜麦的猝不及防下，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轻松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呀！你干嘛？”
赵矜麦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上带着懵懂和疑惑。
陈孚抱着她，走到沙发旁，自己坐下，然后把她稳稳地放在自己腿上，像抱一个大型玩偶，他低头，在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唇上快速亲了一口，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松而笃定地开口。
“我们出去玩吧，旅游去，你看外面天气多好，不出去转转多可惜”
赵矜麦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游移，下意识就想拒绝。
“啊？出去啊...还是算了吧，我现在也不太方便出门，被人认出来也挺麻烦的，我在家里看看书，休息几天就好了，真的没事”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
“我有经验的，过几天自己就能调整好”
她当然知道自己入戏深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先让自己彻底放空休息几天，然后强迫自己出门走走，接触点人气，慢慢就能缓过来。
但陈孚作为最了解她的人，又是局外人，看得比她自己更清楚，他太知道赵矜麦了，她哪是什么能静下心来看书的人？家里的纸质书除了剧本就是他的小说，电子书的订阅也有限，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看网络新闻和刷社交软件，她所谓的在家看书休息，大概率就是继续发呆。
“在家闷着更不好”
陈孚不为所动，开始抛出目的地诱惑。
“那就去国外吧，清净，上次我们去的意大利，这次换个地方...马尔代夫怎么样？找个私人岛，就只有我们，游泳、看海”
陈孚试图唤起赵矜麦的兴趣。
“哎呀，我说了没事的...”
赵矜麦无奈地笑着，心里知道陈孚是关心她，但她此刻真的提不起任何兴致，只想龟缩在属于自己的安全壳里，慢慢舔舐那莫名的伤感。
“坐飞机也好累，我就想在家瘫着”
陈孚对她的推脱充耳不闻，自顾自的继续提议。
“要不去希腊？我想去看看蓝白房子，顺便找找那边有没有圣斗士”
赵矜麦被陈孚这不着边际的话逗得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多大个人了，还圣斗士...”
看着她脸上笑意，陈孚心里松了口气，但手上抱得更紧了。
“票我现在就订，明天就走”
赵矜麦被缠得没了办法，看着陈孚眼底不容置疑的坚持，心里那点因为出戏困难而产生的烦躁和抵触，渐渐被平息，叹了口气，妥协地靠在陈孚怀里，小声嘟囔。
“听你的...真跟小孩似的，还以为你没长大呢”
陈孚满意地笑了，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决定已下，陈孚立刻行动起来，订机票、选酒店、安排行程，效率高得惊人。
第二天下午，陈孚已经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一个大行李箱，还有一个随身背包，他拉着箱子，牵着还有些不在状态的赵矜麦，直接出门上车，前往浦东国际机场。
赵矜麦戴着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和黑色口罩，穿着卫衣和运动裤，素面朝天，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她心里那点因为被迫出门而产生的小小怨气，渐渐被对未知旅程的期待所取代。
飞机穿越云层，降落在雅典国际机场时，地中海炽热的阳光瞬间穿透舷窗，将机舱内映得一片明亮，与上海略带潮湿的空气不同，这里的风干燥而温暖，带着橄榄树与海水混合的独特气息。
陈孚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紧紧牵着赵矜麦，她依旧戴着墨镜和口罩，一路沉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任由陈孚办理入境、取行李、联系接机司机。
直到坐上前去酒店的专车，看着窗外掠过的一排排挺拔的棕榈树、白色大理石遗迹与远处蔚蓝的海岸线，她才仿佛被这异国风情稍稍拉回了一些现实。
“你看那边”
陈孚指着远处山丘上的卫城。
“帕特农神庙”
赵矜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古老的神庙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巍峨而沧桑，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目光很快又有些失焦，显然，沈静仍在与她争夺着思绪的主导权。
陈孚看在眼里，没再刻意找话题，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们下榻的酒店在圣托里尼岛，当车子沿着悬崖公路盘旋而上，最终停在那片依偎在爱琴海畔的纯白建筑群前时，连心不在焉的赵矜麦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无垠的蓝与纯粹的白构成了极致的视觉冲击，蓝色的圆顶教堂与白色的立方房屋层层叠叠，沿着陡峭的悬崖铺展而下，最终融入脚下那片广阔而平静的爱琴海，海面上点缀着几艘洁白的游艇，帆影点点，阳光在海面上洒下碎钻般的光芒。
“真好看啊...”
赵矜麦下意识地喃喃，这是她下飞机后第一次主动发出感慨。
陈孚嘴角弯起，来对了。
入住悬崖边的洞穴酒店，推开窗，毫无遮挡的海景便扑面而来，带着咸味的海风涌入房间，吹动了白色的纱帘，赵矜麦站在阳台，扶着栏杆，望着眼前这片壮阔的蓝，久久没有说话。
陈孚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将行李归置好。
傍晚，他们坐在酒店露台的餐厅里，看着夕阳缓缓沉入爱琴海，天空被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紫色与粉色的渐变，云霞如同燃烧的火焰，映照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片动人心魄的色彩。
赵矜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暮色。
“果然还是真实而又广阔的世界，更值得留恋”
陈孚心中一动，他给她倒了半杯当地产的白葡萄酒，开口道。
“为真实的世界，干杯？”
赵矜麦终于摘下了戴了一天的墨镜，露出清亮的眼睛，端起酒杯，与陈孚轻轻一碰。
“干杯”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仿佛是一个小小的仪式，告别了过去一段时间的沉重。
接下来的几天，陈孚带着赵矜麦在圣托里尼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们没有刻意去打卡著名景点，更多的是手牵手在伊亚镇和费拉镇的白色小巷里穿梭。
走在蓝色的穹顶与纯白的墙壁之间，脚下是光滑的石头小路，两旁是盛开的九重葛，紫色的、红色的花朵瀑布般从墙头倾泻而下，赵矜麦渐渐放松下来，偶尔会停下脚步，对着某个别致的门廊或者某些不算景点的风景露出微笑，甚至会拿出手机拍照。
坐在悬崖边的咖啡馆，什么也不做，只是喝着咖啡，看着脚下湛蓝的海水和往返的船只发呆，海风拂面，带来悠闲的气息。
赵矜麦话渐渐多了起来，开始跟陈孚讨论咖啡的味道，吐槽他拍照技术还要继续学习，甚至规划起回去后要接个什么样的新角色换换脑子。
在著名的红沙滩，赤脚踩在独特的红色火山沙砾上，感受着阳光的炙热和海水的清凉，赵矜麦任由海浪冲刷着脚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陈孚赶紧用相机捕捉下这一刻。
“别拍~没化妆”
赵矜麦嗔笑着去捂镜头。
“人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
陈孚没有躲开，仍由赵矜麦抢走相机，他伸手把赵矜麦搂进怀里。
某天，陈孚租了辆车，带着赵矜麦环岛寻找圣斗士，当然，十二小强是没找到，却发现了个几乎无人的小教堂，教堂雪白小巧，面朝大海，孤独而宁静。
两人坐在教堂外的石阶上，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夕阳再次西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身边人温暖的陪伴，终于彻底驱散了地心带来的寒意，赵矜麦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新的角色，以及更长远的未来。
爱琴海的夜晚静谧而迷人，远处隐约传来海浪轻抚沙滩的沙沙声，酒店房间的露台门敞开着，带着咸味的海风徐徐吹入，拂动了白色的纱帘。
赵矜麦刚洗完澡，穿着睡裙，靠在床头，习惯性地刷着微博，有段时间没刷了，想看看国内最近有什么热闹，这一看，倒是让她发觉自己似乎少看了很多热闹。
国内，流量与AI的大战如火如荼，只是战况升级了，那些被Aether5逼到墙角的流量明星及其团队，手段不再是发发声明，煽动粉丝那么简单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小声嘀咕，把手机屏幕侧向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的陈孚。
“你看这人，以前演唱会全靠垫音和对口型，现在居然开全麦直播练歌了？虽然高音还有点飘，但至少能听出是真唱了”
陈孚凑过来看了一眼，评论区一片“哥哥好努力”、“进步好大”的粉丝控评，但也夹杂着不少路人的调侃。
“AI逼出生产力”
“感谢未来顶峰整顿内娱”
赵矜麦又往下翻了翻，忍不住感慨。
“还有这个，以前演戏就知道瞪眼噘嘴，新剧的片花里，表情居然自然了不少？虽然离演技派还差得远，但至少不让人出戏了，连采访都谦逊了，居然会说‘需要向前辈学习’？真是活久见”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叹，不过，无论如何，行业里有人卷起来，总比劣币驱逐良币要好。
“AI男团，算是鲶鱼效应里的那条大鲶鱼了”
陈孚笑着评论，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何止是鲶鱼，简直是条大鲨鱼”
赵矜麦手指继续滑动，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逼得这帮少爷小姐们不得不开始认真营业了，不容易”
她正看得起劲，一只大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抽走了她的手机。
“嗯？”
赵矜麦一愣，抬头看去。
陈孚将她的手机放到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随即俯身，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精准地抱住了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光滑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后和脖颈肌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亲爱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别看那些了，该睡觉了”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轻吻着她的脖颈，像羽毛拂过，带着明显的暗示。
两人有段时间没亲热了，之前赵矜麦沉浸在戏里情绪低落，陈孚就一直克制着，直到这几天，赵矜麦才真正放松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陈孚早已按捺不住。
赵矜麦当然明白陈孚的意思。
暖黄的床头灯光下，赵矜麦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眼睛也蒙上爱琴海的水雾，波光潋滟，她看着毫不掩饰的陈孚，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翘起，带着妩媚。
“这么着急啊？”
声音轻柔，带着一点点娇嗔，手指搔着陈孚的胸口。
陈孚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代替了语言，他低下头，准确地吻向那抹带着笑意的柔软粉唇，将这个夜晚引向旖旎而热烈的方向。
窗外的海浪声依旧轻柔，仿佛在为有情人奏响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