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杨云和胡紘的解释,李晋才明白为啥他们并不认可与百越部落结盟。
说到底大秦与百越部落多年战争,双方早已经结成死仇。
且大秦信奉权柄,强权至上,以祖龙为尊。
而百越蛮夷则都是只尊天地,不服强权和所谓王化之人,也不愿意向大秦称臣纳贡。
双方存在根本矛盾,无法调和。
因而在信仰上,百越人以补天拯救苍生,又与祖龙决战的娲皇为尊,痛恨神话时代的反派以及大秦王朝的图腾祖龙。
虽然因为祖龙是圣人身份,百越人不会明面上把这一点表现出来,但多年潜移默化下,早已对祖龙敌视。
所以李晋这八个字的头衔前面那个倒没什么问题。
毕竟炎黄是开天之祖,万物的起始。
后面那个就很尴尬。
百越人看到这个头衔,不提刀砍人就不错了,很难让他们答应与起义军共同对付大秦。
并且杨云和胡紘也说了。
除了信仰不同以外,百越部落各自为战,关系错综复杂,各部落之间内部也争斗频繁,并不能团结一致。
李晋即便能够拉拢一个部落,搞不好还会得罪其它与这个部落有仇的部落。
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胡紘和杨云都建议李晋不要想着拉拢他们,最好的办法还是征讨他们,将他们从山里迁出来成为他们治下的百姓。
“不妥不妥,这样的话与暴秦的行为何异?如此长久以往,并不能消除矛盾,反而会加深敌对,这对我们不利。”
听了二人的建议,李晋摇摇头否决。
杨云劝道:“大王不可妇人之仁,与百越人说道理是讲不通的,蛮夷多畏威而不怀德,若是不打服他们,他们不会心甘情愿为大王驱使,反而可能与大王为敌。”
李晋思忖道:“我倒不这么看,百越人既然也有许多秦人,说明他们能够接纳秦人。只是他们敌视大秦而已,若用对方法,未尝不能与之沟通。”
“或许是如此,只是我们若想发展,就势必要与他们产生冲突。何况大王有所不知,山南往东通往湖州的道路,也全都是百越人。”
胡紘劝道:“一旦他们截断我们的去路,想取湖州东州也不可能,我们就只能被困在山南郡而无出路矣。”
李晋惊讶道:“百越人已经强大到截断了楚州通往湖州和东州的道路吗?”
湖州和东州被隔绝在中原之外,只有两条陆路可以相连。
一条是东湖以东。
东湖虽大,但却并不完全靠海,而是距离东海还有那么几十里路,形成一个下游出海口。
湖中流淌出去的河水两岸有陆地,没东湖那么浩瀚,可以渡船南下。
另外一条便是楚州和方州与湖州东州之间。
虽然四个州被连绵群山山脉阻隔,但大山里还是有许许多多的羊肠小道相连,湖州与东州跟外界沟通,就依赖于这两条陆路以及汉川航运水路。
而楚州虽然偏远,却好歹没有偏远到方州那么夸张的地步,北部还是有大片平原区,与方州比起来相对富庶许多。
如果连楚州的道路都被百越人断绝,那岂不是说明大秦对湖州东州影响力进一步削弱?
“是的。”
杨云说道:“在东南用兵,耗费糜多,代价太大。二百余年前大秦定盛时期,曾耗资数百亿钱,与南方百越,西方戎狄,北方蛮子开战,其中还有一些原商周时期的诸侯国。战争打了五六十年之久,将周边诸国打服,还灭了许多国家。一时间大秦国力强盛,烈火烹油,武德昌盛。但也正是那么多年战争,民生日益凋敝,钱粮耗费太多,百年前开始大秦走下坡路。”
他继续道:“四方商周诸侯国以及蛮夷戎狄渐渐死灰复燃,开始蚕食大秦。百越人虽人数不少,可并不团结,没有成为大秦心腹之患,朝廷就把主要兵力用于西方、西北以及北方战事,南方诸州各交通要道自然也就慢慢为百越人控制,反正对于朝廷来说,湖州和东州并不重要,还有东湖出海口与之相连,因而自然也就没有清剿。”
“原来如此。”
李晋点点头,他倒是知道大秦在西北与周边国家和蛮夷持续打仗不断。
不然也不会从山南郡那么偏远的地方征召戍卒戍边。
估计大秦二百年前的那场持续五六十年的战役,起到的是东汉百年羌乱的效果,对大秦的影响,不亚于羌乱对东汉的影响。
“虽然楚州北面靠近中原的一些郡还是有通道与湖州相连,但如果我们不打出去,就只能走山南的路。”
胡紘说道:“山南的路为百越人断绝,如果与他们无法交涉,怕是难以攻取东湖二州。”
“唔。”
李晋沉吟道:“你们说的有道理,不过所谓先礼后兵。很多东西能不打就尽量不打,这样徒劳耗费的是抗秦大业。有句话说得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才能达成我们的目标。否则四面受敌,这不是创业之道。这样,我们先以浦道、沐陵、临章三县为基业,以垅山、诗溪、茶塘为外围屏障,先向东谋取东湖二州,你们觉得如何?”
“嗯,臣以为可行,那百越之事?”
“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再打,与湖州相连的道路在哪个县?”
“在更东面的沐陵县。”
“文冕,你不是沐陵人吗?难道对当地不熟悉?”
“回大王,臣虽是沐陵人,但是沐陵以西北的叶坪乡人,更靠近北面的古柴县。”
胡紘说道:“那边往北其实才是大路官道,地势也更平坦一些,过了古柴、林蓬、迎丰三县,就是本郡治所洣县。”
“原来如此。”
李晋表示明白,他知道他们过来的方向其实并不是山南郡的大路,而是从郡西北面斜着往东南方走,一路上弯弯绕绕,山路崎岖,肯定路途遥远。
而一路往北的话,北面平原多一点,丘陵少一点,道路自然更好行走,郡的治所也在北面,那个方向才是山南郡的主要通道。
“不过臣虽然对东面山里的百越人不熟悉,却听说过有些当地游侠儿与那些百越人关系密切。”
胡紘又道:“毕竟百越人也需要粮盐布匹,但他们却又不信任大秦地方豪强,因而常将从山里采出来的金银铜与当地熟悉的人交易,若能得游侠儿相助,应该可以与他们沟通。”
“嗯。”
李晋思索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等打下了沐陵,便找到当地游侠儿,让他们代为引荐。”
“是。”
胡紘和杨云都应了一声。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敲起了锣鼓。
李晋见此想了想对胡紘说道:“文冕公,这次你去吧。”
“好。”
胡紘脸上露出喜色,起身向外面走去。
等他走后,杨云笑着问李晋道:“大王,你觉得文冕能处理这些县衙琐事吗?”
李晋想了想,就笑了笑道:“那就一起去看看?”
“好。”
二人起身出了大厅,往前面大堂的方向而去。
起义军每到一处就为民做主。
他们在各乡县张贴安民告示,鼓励百姓检举揭发。
不过其中有良善被欺负,自然也有刁民告恶状,以此试图侵占别人财产。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各类琐事。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一般县衙都懒得处理这些,县官要是被弄烦了,甚至会给百姓打板子以示惩戒。
因此绝大多数大秦基层百姓遇到麻烦和问题是不会来找县衙。
基本上要么自己忍气吞声,要么找宗族乡老,或者乡吏啬夫主持公道。
不过起义军打的旗号是为民做主,因而攻占县衙后,都会开堂审案,给百姓正义。
只是这就需要对基层情况十分了解的官员去处理,以此分辨真假善恶。
恰好起义军中还真有一位,那就是杨云。
因此之前攻占各县,为民做主的时候,都是杨云来做这些杂活。
胡紘见此还是相当羡慕。
毕竟他以前只是个落第秀才,没当过官,自然也想体验一番。
李晋看在眼里,就让他向杨云学习一下怎么处理县衙事务,增长一下经验。
杨云倒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对胡紘倾囊相授,没有一丝保留。
这次就让他们检验一下胡紘的学习成果。
二人来到县衙大堂侧厅,站在大堂和侧厅廊道口,看到外头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
胡紘作为代理县令已经坐到了堂上。
主位不是那种高桌高椅,就是一张席子铺在里头,前面放了张矮茶几桌,茶几上摆着官印,人就盘膝坐在席上俯瞰下方。
这个时期的审案其实不像明清时期,县令在上面,两侧衙役站在左右两侧。
而是县令在上面,下面有书吏同样坐在席上记录,旁边也有席子,贼曹和督盗以及他们的属吏坐在旁边。
起义军控制了县衙,这些工作自然由他们来做。
此刻众人已经就绪,外面属吏把人都带进来,并且外面院子里也挤满了人,有围观百姓,也有来告状的人。
“明府!”
等胡紘坐好后,众县衙属吏向他拱手行礼。
胡紘第一次有这种为官的感觉,双手虚抬道:“免礼,开始吧。”
“是。”
众人便开始各司其职。
有属吏把人带进来,开堂审案就正式开始。
第一个案子是财务纠纷,基层乡吏采山啬夫状告县民欠债不还。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
采山啬夫是县里有矿的基层官吏,从九品,不是朝廷任命,而是由县令和县丞商议任命,负责县里的矿产。
山南郡虽然多山,但木头、矿产资源非常丰富,因此各县基本上都有这个职务。
由于常年在深山老林里,采山啬夫也会经常在山里打猎,或者与猎户、山民购置山货、药材带出来贩卖,以此赚钱。
这个采山啬夫之前囤积了一些动物皮毛、药材,价值约四十万钱,交给自己的两个属吏拿去贩卖。
但这两个属吏那段时间恰好生病了,一直拉肚子。
于是就以一头牛,谷二十七石作为贩卖的代工费,托了当地一个县民送往郡治所洣县卖掉。
县民就带着自己的弟弟和儿子将这些货物一路送往洣县,只是今年皮毛和药材行情不好,没有卖到四十万,只卖了三十一万钱。
为此县民又把那头牛卖了,卖了约两万钱,总计三十三万钱回来,交给了采山啬夫的妻子。
等采山啬夫回家后,听到这事,顿时就不干了。
他认为肯定是县民吞了自己七万的卖货钱,便带着属吏去县民家里打砸,抢夺了一些粮食谷物,又逼迫县民的儿子给他无偿干了三个月的活。
直到起义军过来,标榜着为民做主,自觉占理的采山啬夫便来县衙告状,打算以县民的田地当作赔偿,要求抵扣欠的货钱。
胡紘看了案件过程。
这件事其实采山啬夫也不算理亏。
毕竟他出了钱让两个属吏去干活,只是属吏生病了没法去,转托给县民。
如果货物真的卖了四十万,被县民私吞了七万钱,那自然要惩罚。
但他并没有马上做裁决,而是让人去找一些城中本地商人,询问起今年年中时期,郡治所那边皮毛药材的行情和去年有什么变化。
没过多久,派去的属吏就回来了,告诉他今年的行情确实不好。
前几年由于大秦与戎狄在西北连年开战,皮毛和药材行情一路高涨,去年的出售价格很高。
可去年年中的时候,大秦击败了来犯的戎狄,战事停了,过了大半年皮毛和药材的行情就开始下跌,等到今年年中,价格的确跌了约两到三成。
见此胡紘心里有数,随后判决采山啬夫为诬告。
因为采山啬夫是按去年的价格来算,属于是虚高了货物价值。今年的货物不管谁去卖,都只能卖三十一万钱。
而县民只不过是代为贩卖,并没有从中获利,所贩的钱也如实给了啬夫,甚至还把原本代工贩卖的报酬牛也卖了,以弥补啬夫的损失。
啬夫却不依不饶,不问青红皂白就砸了县民的家,抢夺了他的财物,又让县民的儿子给他干活三月,其间县民儿子吃自己携带的食物,未得到报酬,与理不合。
胡紘以诬告反坐的罪名剥夺啬夫的职位,判决啬夫还县民卖牛的两万钱,判决啬夫赔偿县民被打砸和抢夺的财物约一万五千四百钱,判决啬夫必须给予县民儿子三个月工钱。
一番判决,有理有据,在啬夫的惶恐求饶,以及县民的感恩戴德,和周围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结束了这个案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