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刘海中腆着微微发福的肚子，崭新的红袖章在他胳膊上格外醒目。他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在车间过道里走来走去。
“老张啊，你这工作台怎么乱七八糟的？”刘海中停在一位老师傅面前，手指敲了敲沾满油污的台面，“这像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样子吗？”
张师傅抬起头，花白的眉毛皱在一起：“刘师傅，我这正赶工急件呢，干完活自然就收拾。”
“不行！”刘海中声音陡然提高，“现在就得整理！卫生问题不是小问题，反映的是思想问题！”
林磊在不远处操作着铣床，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的活计，心里却明镜似的——刘海中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故意找茬立威。
“小林啊。”刘海中不知何时踱到了林磊的工作区。
林磊关上机床，转身客气地点头：“刘队长，有什么指示？”
刘海中似乎很受用这个称呼，脸上的横肉舒展了些许。他仔细打量着林磊的工作台，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台虎钳的底座，然后举起沾了点油污的手指。
“看看！这么油乎乎的样子，哪像是先进生产者该有的工作环境？”刘海中义正词严，“年轻人不能光顾着搞技术，思想上的弦也要时刻绷紧啊。”
林磊心里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刘队长说得对，我这就擦干净。”
他拿起抹布，仔仔细细地将工作台擦了一遍，连工具架的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刘海中背着手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点几句：
“那个扳手放得不够整齐。”“量具要单独放一边，混在一起像什么话？”“下班前要把所有工具清点一遍，做好记录。”
林磊一一应下，手上的活计一丝不苟。他知道刘海中这是故意刁难，但此时此刻，硬顶绝不是明智之举。
车间里的工人们都默默看着这一幕，有人撇嘴不屑，有人低头不语，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大家都明白，刘海中这是杀鸡给猴看，连厂里最年轻的六级工都敢刁难，更何况其他人？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刘海中终于满意了，拍了拍林磊的肩膀，力道有些重，“年轻人要虚心接受批评，努力改进，知道吗？”
“谢谢刘队长指点。”林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刘海中又踱向另一个工位，开始对另一个工人指手画脚。等他走远，旁边的王师傅凑过来低声道：“瞧把他给能的，不就是个纠察队嘛，真当自己是大干部了？”
林磊摇摇头，继续启动机床：“王师傅，少说两句，干活吧。”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话题自然绕不开刘海中。
“听说他昨天去找李主任汇报工作，在办公室待了半个多小时呢！”“可不嘛，现在可是厂里的红人，听说下周还要去总部参加学习班。”“哎，这世道，真是小人得志...”
林磊默默吃着窝头，心里却在盘算。这种人最是危险，因为他们不懂技术却要指挥生产，不讲道理却掌握权力。往后在车间里，恐怕要更加小心了。
果不其然，下午开工没多久，车间那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台正在加工军工订单零件的铣床突然停机，操作工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刘海中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袖章晃得人眼晕。
“不知道啊，突然就不转了，这批活明天就要交货呢！”操作工都快哭出来了。
刘海中围着机床转了两圈，煞有介事地分析：“我看啊，这不是简单的机械故障，要彻查！彻底地查！”
几个老师傅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开口：“刘队长，这就是普通的机床故障，我们先检查一下...”
“不行！”刘海中打断他，“这么定调为时过早！要先从人的问题上找原因！这台机床今天谁操作过？最近谁负责保养？都和哪些人接触过？”
眼看刘海中要把简单的技术问题上升为政治问题，车间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时，李主任闻讯赶来：“怎么回事？军工订单的活怎么停了？”
刘海中赶紧迎上去：“主任，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破坏生产，正在调查...”
李主任眉头紧锁，看向那台停摆的机床：“先别急着下结论，谁能修？赶紧看看！”
几位老师傅上前检查，半晌后面露难色：“好像是主轴传动出了问题，这得请设备科的人来...”
“设备科今天都去总厂开会了！”李主任急了，“这批活明天必须交货，耽误了军工生产，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林磊。
刘海中脸色变了变，干咳一声：“主任，我觉得还是先调查清楚事故原因...”
李主任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是抓生产的时候！林磊，你来看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磊缓步走到机床前。他先听了听电机声音，又检查了传动装置，最后蹲下身查看机床底部。
“应该是传动皮带松了，卡在了齿轮里。”林磊站起身，语气平静，“需要更换皮带，调整张力。”
刘海中嗤笑一声：“就这么简单？小林啊，不要轻易下结论，这万一要是阶级敌人...”
“刘队长，”林磊打断他，目光坦然，“是不是阶级敌人，修好了不就知道了？如果修好后运转正常，那就说明是机械故障。如果还不行，再调查也不迟。”
李主任点头：“有道理！林磊，你需要多久？”
“如果有备用皮带的话，半个小时左右。”
在李天元的首肯下，林磊很快找来了备用皮带。他利落地卸下外壳，松开张紧轮，更换皮带，再调整好张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好了，试一下吧。”林磊退后一步。
操作工忐忑地按下启动钮，机床嗡鸣一声，平稳地运转起来。车间里响起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就是机械故障。”林磊看向刘海中，语气平淡。
刘海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修好了就好，修好了就好...不过警惕性不能放松，还是要提高警惕...”
李主任拍拍林磊的肩膀：“好样的！继续干活吧！”说完转身走了。
刘海中呆立片刻，也讪讪地离开了。但林磊注意到，他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车间的生产恢复了正常，但空气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工人们交换着眼神，却不再轻易开口议论。
林磊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仔细擦净手上的油污。他知道，今天的风波只是开始。刘海中的刁难不会停止，只会变本加厉。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