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下了整整三天。车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铁锈味，混着机油的气息，让人胸闷。
一大早，车间主任李天元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三工段，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怎么回事？军工订单的那批连接件怎么停产了？”李主任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工人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一台大型立式铣床上。那台价值不菲的“东方红”牌铣床静静地停在那里，操作它的张师傅正急得满头大汗。
“主任，机床突然就不转了，指示灯全灭，跟断了气似的。”张师傅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颤抖，“这批连接件明天就要交货，耽误了军工生产，这责任我可担待不起啊！”
李天元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设备科的人呢？快去叫！”
“设备科今天都去总厂参加技术培训了，要后天才能回来。”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李天元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环视车间，突然眼睛一亮：“刘队长呢？刘海中不是懂技术吗？让他来看看！”
很快，刘海中就迈着方步来了，红袖章端正地戴在胳膊上。听说主任亲自叫他来解决问题，他脸上颇有得色。
“让开让开，都让开。”刘海中拨开围观的工人，煞有介事地围着机床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我看啊，”刘海中直起腰，语气凝重，“这不是简单的机械故障。机床停摆得这么突然，很可能是电路系统出了大问题。要彻查！彻底地查！”
李天元急得跺脚：“刘队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是要尽快修好恢复生产！这批活关系到国防建设，耽误不起啊！”
刘海中却不急不躁：“主任，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们要从政治高度看问题。这么关键的机床突然故障，不能不让人怀疑是否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我建议先成立专案组，调查最近接触过这台机床的所有人员...”
“胡闹！”李天元终于忍不住发火了，“现在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时候！你先给我把机床修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刘海中被呵斥得脸上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说：“那...那先检查一下电路系统。小王小李，去把配电箱打开！”
两个年轻工人赶紧跑去打开机床后方的配电箱。刘海中凑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线路和继电器。
“这里！问题就在这里！”刘海中突然指着一处，“这个继电器接触不良，需要更换！”
老师傅们凑过去一看，都皱起了眉头。张师傅小声嘀咕：“那个继电器是备用回路上的，主回路都没问题，换它有什么用...”
但刘海中不听劝，执意要更换那个继电器。结果换上新继电器后，机床依然毫无反应。
“那就是主接触器坏了！”刘海中又下判断，“拆下来检查！”
工人们只好照办。拆下主接触器后，刘海中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样吧，”刘海中清清嗓子，“我把这个接触器带到电工班去检测，你们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期间李天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军工订单耽误不得，每分每秒都是压力。
终于，刘海中回来了，手里还是那个接触器：“检测过了，接触器是好的。看来问题比想象中复杂啊...”
李天元彻底没了耐心：“刘海中！你到底能不能修？不能修就直说！”
刘海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时，他的目光突然瞥见了正在不远处安静干活的林磊。
“主任，”刘海中眼珠一转，“既然这样，不如让林磊同志试试？他可是咱们厂的技术能手啊。”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陷阱。修好了是刘海中指挥有功，修不好就是林磊技术不过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磊身上。李天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林磊，你来试试！”
林磊放下手中的活，平静地走过来：“主任，刘队长，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机床电路复杂，我也不保证一定能修好。”
“你只管修，需要什么配合尽管说。”李天元赶紧表态。
刘海中却在旁边阴阳怪气：“小林啊，要发扬敢想敢干的革命精神，不要有顾虑嘛。”
林磊不理他，先绕着机床仔细看了一圈，然后问张师傅：“故障前机床有什么异常吗？比如异响、异味或者振动？”
张师傅努力回忆：“好像...好像停电前听到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然后啪嗒一声，就全没电了。”
林磊点点头，打开配电箱仔细检查。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线路上缓缓移动，手指轻轻拨开一束电线。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电线束的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小片焦黑的痕迹。
“麻烦拿个手电筒来。”林磊头也不回地说。
很快有人递上手电。林磊对准那个角落照去，仔细观察了片刻。
“问题找到了。”林磊直起身，“是主轴电机的过热保护继电器跳闸了。这个继电器安装在很隐蔽的位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刘海中立刻质疑：“怎么可能？过热保护跳闸了复位就行，怎么会整个机床都没电？”
林磊耐心解释：“因为这台机床的设计是：一旦主轴电机过热保护动作，就会切断整机电源，防止故障扩大。您看这里，”他指向配电箱内侧的一行小字，“这里有说明。”
刘海中凑过去看，果然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明了这个保护功能。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还等什么？复位啊！”李天元催促道。
林磊却摇摇头：“主任，不能直接复位。过热保护动作说明电机可能真的过热了，直接复位可能会烧毁电机。得先检查冷却系统。”
他打开机床侧面的盖板，发现冷却液泵的滤网已经被铁屑堵死，冷却液几乎不流动了。
“问题就在这里。”林磊说，“冷却不足导致电机过热，保护装置动作。清理滤网，补充冷却液，然后才能复位。”
工人们立刻动手，十分钟就解决了问题。林磊找到那个隐蔽的过热保护继电器，轻轻一按，复位按钮弹起。
“可以试车了。”林磊说。
张师傅忐忑地按下启动钮。机床嗡鸣一声，指示灯依次亮起，各个轴平稳地运转起来。
“修好了！修好了！”车间里响起一片欢呼声。
李天元长舒一口气，用力拍拍林磊的肩膀：“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刘海中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他强挤出一丝笑容：“修好了就好，修好了就好...不过小林啊，你这么熟悉这台机床的结构，是不是平时经常研究啊？”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林磊平静地回答：“刘队长，作为一名钳工，了解常用设备的基本原理是必要的。厂里组织的技术培训中讲过这些内容，我都认真做了笔记。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借给您看看。”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说明了自己技术的合法性，又暗讽了刘海中不学无术。
李天元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恢复生产！今天已经耽误太久了！”
工人们各就各位，车间里重新响起机床的轰鸣声。刘海中呆立片刻，讪讪地走了。但林磊注意到，他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张师傅走到林磊身边，低声说：“今天多亏你了。不过小心点，刘海中这人记仇。”
林磊望着刘海中远去的背影，轻轻点头。
技术再好，也挡不住小人的暗箭。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窗外的雨还在下，车间里的机床轰鸣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却久久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