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吕布,不拜义父! 第11章 废障塞

作者:食我槐叶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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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吕宣便下到地窖,解开盐袋扎口的皮绳,只抓出小小的一捧,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仔细包好,揣进怀里贴身的地方,忙完这一切,他朝着角落低喝一声:“赵庶,跟上来!”

黑暗中响起一阵慌乱的窸窣声,接着是皮绳在地上拖拽的摩擦。赵庶手脚被捆着,艰难地从台阶上拱了出来,脸上沾满黑灰和干涸的涕泪,嘴唇干裂起皮,眼里既有惊恐,又有茫然。

吕宣抽出短匕,割断他脚上的绳索,刀尖抵着他的后心:“站起来,带路。敢耍半点花样,你知道下场。”

赵庶抖得筛糠一样,连滚带爬地站直,不住点头:“不敢…不敢…给好汉带路…带路…”

“大郎,真…真要去?”陈仲挣扎着半坐起来,声音嘶哑,张氏抱着小石头,眼神里全是担忧。

吕宣只是“嗯”了一声,将鞣制好的马皮卷起来,用皮绳捆紧背在背上,又在腰间将那把磨得锋利的环首铁刀系紧。他最后看了一眼靠在断墙边的吕布。吕布也正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守好。”吕宣吐出两个字,用刀尖在赵庶背上轻轻一顶。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钻出废堡的围墙缺口,身影很快被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吞没。

…………

脚下的冻土硬得硌脚,枯草挂着霜,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断裂声。赵庶被捆着手,走得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快要摔倒,背后那冰冷的刀尖就适时地顶上来,让他瞬间绷直。

吕宣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边盯着赵庶,一边适时扫视着四周的荒原,默默记下地形与方位。

两人在荒原上跋涉了不知多久,日头终于艰难地爬升,天地间一片灰黄。赵庶的步子越来越慢,嘴唇冻得乌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终于在一道被风蚀得千沟万壑的黄土陡坡前停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朝坡下一指:“就…就那…好汉…那…废、废障塞…”

吕宣顺着方向望去。陡坡之下,是一片巨大的洼地。洼地深处,倚着一道残破不堪的夯土长墙。墙体早已坍塌倾颓,豁口无数。就在这坍塌的土墙环抱之中,密密麻麻地挤着无数低矮的窝棚。

那些窝棚,用朽木、枯枝、破席、兽皮、甚至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烂车板胡乱搭建,歪歪扭扭地堆叠在一起。没有街道,只有窝棚之间被踩踏出来的、泥泞不堪的污秽小径。窝棚顶上,冒着几十股细弱、歪斜的黑烟,带着劣质柴火和某种油脂燃烧的呛人气味,被风搅动着,在洼地上空形成一片低矮污浊的烟霾。人声、哭嚎声、叫骂声、牲畜的嘶鸣声,隔着老远就混杂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臭气,被风卷上陡坡,直冲吕宣的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涌,强行压下。

“走哪边下去?”

“那…那边…有条…小路…”赵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向陡坡侧面一处不太明显的缓坡。

吕宣用刀尖示意他带路。两人沿着那条被踩踏出来的、陡峭滑溜的小径,一步步滑下陡坡。

一踏入障塞的范围,那浑浊的声浪和恶臭立刻像粘稠的泥浆,将人彻底包裹。

泥泞的小径上,污水横流,各种污物都冻结在一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在窝棚间蠕动。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为了半块发黑的饼渣扭打成一团。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坐在窝棚口,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婴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她却只是茫然地望着天空,眼神空洞。

偶尔有眼神凶悍、穿着稍好一些皮袄的汉子走过,腰里别着短棍或长刀,流民们便像受惊的老鼠,纷纷低下头,加快脚步避开。

赵庶在这片混乱中反而镇定了一些。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吕宣在窝棚间穿行,尽量避开那些眼神不善的人,偶尔遇到相熟的流民投来惊疑的目光,他便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

最终,他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窝棚前停了下来。这窝棚靠着一段还算完整的障墙根,用粗点的木棍撑起,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发黑的、不知什么野兽的皮子,门口挂着半截破草帘,勉强挡住了里面的情形。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劣质香料的怪味从帘子后面飘出来,在这片污浊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就是这儿…好汉…卖药的老盖头…”

吕宣没答话,直接用刀挑开了那半截草帘。

一股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窝棚里光线昏暗,地上铺着些干草和破皮子。一个身材干瘦、穿着件油腻腻羊皮坎肩的老头正蹲在一个小火塘边,火塘上架着个破陶罐,里面咕嘟咕嘟熬着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刺鼻的草药味。老头头发稀疏花白,脸皱得像颗风干的核桃,一双小眼睛却异常灵活,像两颗藏在深褶里的黑豆,在吕宣掀帘的瞬间就锐利地扫了过来,先是落在赵庶身上,带着一丝嘲弄和了然,随即飞快地转向吕宣,上下打量,视线在他腰间那柄环首刀和背上卷着的皮子上停了一瞬,最后看向吕宣的正脸。

“啧,白鼲子?稀奇啊,怎么没见着黄貂子?现在自个儿单干了?”老盖头的声音沙哑,手里活计却没停下,用一根磨得光滑的细木棍搅着陶罐里粘稠的药汁。

赵庶脸涨得通红,不敢答话,只是畏缩地往吕宣身后躲了躲。

吕宣迈步走进窝棚,狭小的空间顿时更显逼仄。他无视了老盖头话里的刺,目光扫过窝棚角落堆着的一些干草根、树皮和几个脏兮兮的陶瓶,最后落回老盖头脸上:“有治内伤的药?肋下伤过,有时咳血,疼得厉害。”

老盖头的小黑豆眼在吕宣脸上转了两圈,又瞟了一眼他背上的皮卷,嘿嘿干笑两声:“有,当然有。活死人肉白骨不敢说,吊口气续条命,不在话下。”他放下木棍,慢条斯理地在油腻的皮坎肩上擦了擦手,伸出一根枯树枝般的手指:“一百钱。要上好的五铢,可别拿剪边的破钱糊弄老汉,或者…拿等值的硬货来换。”他意有所指地又瞥了瞥吕宣的背囊和腰间。

“先看药。”吕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老盖头也不恼,像是见惯了这种警惕。他转身,从角落里一个破木匣里摸索出两个小陶瓶,拔掉塞着干草的瓶塞。一股更浓烈的苦涩药味散开。他晃了晃其中一个瓶子,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止血散瘀,定痛,外敷。”又晃了晃另一个,里面是些黑褐色的药丸:“舒筋活络,顺气止咳,内服。三天的量。见效快慢,看个人造化。”他捏起一颗药丸,对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童叟无欺。”

吕宣沉默了一下,解开了背上的皮卷,放在地上,缓缓摊开。鞣制过的马皮暴露出来,灰扑扑的,皮板厚实坚韧,毛面虽粗糙却也完整。

老盖头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捻上皮子,仔细地摸着厚度和韧性,翻过来看看毛面,又凑近闻了闻那股鞣制后的味道,嘴里啧啧有声:“哟嗬?鞣过的?能鞣出这成色…少见,少见!手艺不赖啊!”他抬起头,小黑豆眼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皮子是好皮子,可惜…就一张?少了点…”

“再加这个。”吕宣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包好的小盐包,解开一角,露出里面灰白掺杂着沙土的盐粒。

盐粒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一刹那,整个窝棚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老盖头脸上的油滑瞬间褪去,小黑豆眼猛地收缩,死死盯着那捧盐,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咕咚”声。就连缩在角落的赵庶,也忍不住直勾勾地望过来,呼吸都粗重了。

“盐…”老盖头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吕宣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贪婪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在边地,尤其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流民窝里,盐是真正的硬通货!

他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仿佛怕隔墙有耳,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好大手笔!这…这皮子,再加这包盐…换药,够了!够了!”他生怕吕宣反悔似的,一把将那两个药瓶塞进吕宣手里,另一只手则抓向那个小盐包。

吕宣却手腕一翻,避开了他的手。盐包重新被破布盖好。他盯着老盖头:“药,值多少?皮子,又值多少?说清楚。”

老盖头抓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急切。

他搓着手,小黑豆眼滴溜溜转:“药…算好汉八十钱!这皮子嘛…鞣得确实不错,厚实,能做个好坎肩…值…值三十钱!老盖我吃点亏,药您拿走,盐…盐您给我一半就行!”他说得飞快,目光死死黏在吕宣捂着的盐包上。

吕宣心中冷笑。这老狐狸,药价虚高,皮子价压得极低,最后还想吞掉一半盐?他掂了掂手里的药瓶,又看看那张皮子,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盐,给你一半,药给我,除此之外,还要换消息。”

“什么?”老盖头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半的盐,换药,和你嘴里的消息。”吕宣又重复了一遍,“关于北边以狼头作图腾的鲜卑部落的,关于这里真正能主事的,关于…哪里能换到铁器、粮食的硬路子。”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老盖头,“我要真话。”

窝棚里陷入死寂,只有陶罐里药汁咕嘟冒泡的声音和外面障塞里隐隐传来的嘈杂。

老盖头的小黑豆眼在吕宣、皮子和盐包之间来回梭巡了几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终于,那股油滑市侩的神气慢慢敛去,他慢慢站直了佝偻的身子,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

“好汉…是明白人。”老盖头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点嘶哑,“就依好汉说的……”他指了指吕宣手里的药瓶,“外敷一日一次,内服早晚各一丸,温水分送。忌生冷油腻,能躺着别坐着。”

他顿了顿,小黑豆眼盯着吕宣:“至于消息…盐是好东西,可有些消息,烫嘴。”

吕宣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老盖头被他看得心头一凛,叹了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先说那什么狼头部落…狼,在鲜卑话里叫作“叱奴”,鲜卑人里有一部人以此为图腾,头人叫木骨闾,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别的散骑都是抢了东西就走,唯独他们——不但不走,甚至还敢往南继续深入,不过他们最近吃了大亏,前些日子被度辽营逮了个正着,好像还死了个带队的小头目…这群人不好惹是真的,但估计得消停一阵子。”

吕宣眼神微凝。木骨闾…这个名字他记下了。至于死的那个小头目……吕宣倒是有别的猜测,不过人头要是算在度辽营,他倒是也没什么意见。

“这废障塞…乱得很。”老盖头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前汉的时候这里叫石门障,是为了防匈奴人建的,匈奴人归附以后,逐渐便荒弃了。这些年大灾,聚了不少人,老汉估计这里现在至少得有六、七十户人家,可能都不止。”

老盖头叹了口气,“这里真正能说上话的倒也不多:东头主要是些溃卒,领头的叫刘石,当过队率,手底下有几个敢拼命的,算是这里最硬的一股。西面最初被一群私逃的盐工占了,不过人已经换了几茬,现在领头的诨号叫‘黑貀’。南面最近来了一个姓王的后生,靠什么营生过活老汉也不知道,不过西头和东头对他都挺忌惮。刘石手里偶尔能流出点官军的破烂物什;‘黑貀’能搭上城里黑市的边儿,但要价不低;至于那后生…”老盖头撇撇嘴,“老汉只能劝你一句,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好。”吕宣不再多问,把带来着盐匀出一个小小的盐包,直接抛给了老盖头。

老盖头紧忙把盐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市侩的笑容,“爽利!以后有啥头疼脑热,或者…打听点啥,尽管来找老汉!价钱好商量!”

吕宣没理他,将两个药瓶仔细收进怀里,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赵庶,对老盖头道:“这人,借你地方捆半天,傍晚前我若没回来,随你处置。”

“好说!好说!”老盖头满口答应,看赵庶的眼神像看一件无主的破烂。

吕宣不再停留,转身掀开草帘,刺眼的光线和障塞里浑浊的声浪再次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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