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的意识,如同从最深的海底被强行拖拽出来,经历着剧烈的颠簸和撕裂感。
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时空景象、震耳欲聋的尖啸最终都归于一片沉重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剧痛。
他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随即是剧烈的头痛,仿佛整个颅骨都被重锤砸过。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额,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
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撕裂感。
视线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镇岳号”指挥塔那冰冷破裂的黄铜穹顶,也不是红月笼罩的血色天空,而是一顶……极其朴素的麻布帐幔。
身下是硬邦邦的、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的木板床。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劣质灯油燃烧的气味,还有一种……久违的、属于土地的粗犷气息。
这是哪里?天枢共鸣仪……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片吞噬一切的暗紫漩涡……
“醒了?”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浓重淮西口音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铁板,骤然在死寂中响起。
朱厚熜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声音……这语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和杀伐之气!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艰难地转动脖颈,循声望去。
床边,围着一圈人。
不是他熟悉的阿利亚、沈炼、高拱……也不是面目可憎的深潜者。
而是一群……身着粗布战袄、外罩陈旧皮甲、腰挎长刀、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彪悍汉子。
他们个个身形魁梧,面容饱经风霜,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杀意!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这群人手中,都紧握着出鞘的兵刃。
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刀尖隐隐指向躺在床上的他,只需一声令下,瞬间就能将他剁成肉泥。
朱厚熜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瞬间清醒了大半,这不是获救,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些人是谁?为何对他如此敌视?
他的目光艰难地越过那些寒光闪闪的刀锋,终于落在了那个坐在床边唯一一张简陋木凳上的人影身上。
那人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但坐在那里,却如同山岳般沉稳,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战袍,面容……朱厚熜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
国字脸,线条刚硬如同刀削斧凿。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不大,却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微微眯着,如同蛰伏的猛虎,闪烁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那目光……朱厚熜曾在画像上、在梦境中、甚至在“天枢共鸣仪”的幻象里,无数次地看到过!
那是一种混合了底层草莽的狠厉、开国帝王的威严、以及对一切威胁毫不留情的冷酷。
朱元璋!
坐在他床边的,竟然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朱厚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是幻觉?是共鸣仪的后遗症?还是……他真的被卷到了洪武朝?!
“说话!”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那双眼睛的凝视,就让朱厚熜感到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陛……陛下……”朱厚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却被旁边一名眼神如刀的将领徐达,用刀鞘轻轻一点肩头,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压力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从何处来?身上这身……怪模怪样的袍子又是何物?”
朱元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审问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朱厚熜心上。
“还有,你昏睡时胡言乱语,说什么‘蒸汽’、‘电磁’、‘红月妖女’、‘瓦剌公主’……尽是些荒诞不经的疯话!给咱说清楚!”
朱厚熜看着朱元璋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又扫过周围徐达、常遇春、汤和等一群开国猛将那虎视眈眈、仿佛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撒谎?编造一个身份?在朱元璋和他这群身经百战、洞察人心的开国元勋面前,任何谎言都会被瞬间戳穿,后果不堪设想!
实话实说?告诉他们自己是两百多年后的嘉靖皇帝朱厚熜,魂穿而来,刚刚在一个蒸汽朋克混合克苏鲁的末世大明与红月女王血战,最后被一个叫“天枢共鸣仪”的时空机器送到了这里?
这听起来……比疯子还要疯!
然而,朱厚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的灵魂里,理性告诉他,面对朱元璋这种级别的存在,只有绝对的坦诚,才有一线生机。
那个帝王的意志则告诉他,畏惧和谎言,只会死得更快。
他迎着朱元璋那能穿透灵魂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
“回太祖高皇帝陛下……后世不肖子孙……朱厚熜……”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放肆!”
“大胆妖人!”
“胡言乱语!装神弄鬼!”
徐达、常遇春等人瞬间炸了锅,刀锋嗡鸣,杀气暴涨。
若非朱元璋尚未发话,朱厚熜此刻恐怕已身首异处。
朱元璋的眉头也猛地一拧,眼中寒光大盛。
朱厚熜顶着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杀意和斥骂,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陛下息怒!请听我说完!我并非冒充!我确是大明第十一位皇帝,年号嘉靖!我……并非此世之人!我是从两百多年后的嘉靖朝而来!我所处的时代……已非陛下所知的大明!”
他顾不得朱元璋和众将愈发惊怒和看疯子般的眼神,如同倒豆子般,将能说的、最离奇的部分和盘托出:
“后世大明,科技昌明!我们造出了力大无穷的蒸汽机关,驱动钢铁巨兽行走于大地。”他指了指自己破碎龙袍下露出的精钢护臂内衬。
“我们窥探了电磁的奥秘!然……天降灾厄!西方有红月妖女伊丽莎白,勾结深海邪神,驱使血肉魔物,欲灭我华夏!我率蒸汽军团与之血战……最后关头,为保我大明有生力量,我启动了结合时空之力的‘天枢共鸣仪’……醒来……便在此处!”
他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一片死寂。
徐达浓眉倒竖,脸上的刀疤都在跳动:“一派胡言!什么蒸汽钢铁?什么深海邪神?我看你就是个得了失心疯的妖人!此獠满口妖言惑众,留之无用,不如……”
常遇春更是直接按住了刀柄,眼中凶光毕露。
汤和等人也纷纷摇头,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杀意。这人的话,比茶馆里说书先生编的传奇还要荒诞离奇百倍,不是疯子是什么?
朱厚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到了朱元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和……一丝厌烦。完了……他们根本不信。
然而,就在徐达等人杀意升腾,朱厚熜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一直沉默的朱元璋,那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上,眉头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朱厚熜的脸,反而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皮肉,看进他的灵魂深处。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冰冷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急速地思考、权衡着什么。
他没有立刻下令杀人,也没有斥责朱厚熜的“疯话”。
他只是用一种低沉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朱厚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