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对于马红俊的“笃定”，陆燃也是始料未及。
在他的潜意识里，又或者，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按照既定的轨迹，只有在前六个神魂合为一体，成为火神龙的基本形态之后，代表“终局”的龙鳞才会显现，而他也会记起所有的前因后果，只待最后的融合。
在陆燃的心中，这是一条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变数的道路。
唯一的变数，或许只在于他自己。
在于他是否能够绝对理智地，毫无波澜地执行最终的步骤。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陆燃，你既然是火神龙的情感，即使你不在意我的心情，难道你连其他神魂们的态度也要视而不见，强行替他们做决定吗？”
他的声音依旧十分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鼓点，敲在陆燃的心上，步步紧逼。
“如果，他们也不想要回归呢？如果，他们也想作为独立的个体，继续存在下去呢？”
其实马红俊心中也有些没底，这毕竟是一场豪赌。
但是除了眼前这个固执的家伙，他手里还有另外六个神魂呢。
只要这六个神魂里，有一个不是心甘情愿回归的，他想，这所谓的完美融合，就是没办法强行进行的。
毕竟，在火神眼中那般完美，不容有瑕的火神龙，是该缺一不可的。
所以，从概率上看，他的赢面很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燃像是被踩了一脚的猫一样，当即从位置上弹了起来。
光是看他的反应，马红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维尔坎所谓的完美融合，他心心念念的完整火神龙，果然容不得半点瑕疵。
少一个神魂，就构不成原本的火神龙！
那他就放心多了。
与其和陆燃这个死心眼的“情感”核心继续死磕，倒不如采取迂回策略，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
“不可能？那要不然我把他们喊出来，你当面问清楚。”
说着，马红俊晃了晃手腕。
他是不打算带着陆燃进去了。
自从上次在流火里见到那条庞大威严，却也冰冷得没有自我意识的完整火神龙后，马红俊就对那里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嫌弃。
那是打心底里涌出的排斥，根本不想轻易再踏足一步。
反正眼下周围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了，索性就把他们喊出来当面问个清楚，也省得陆燃总觉得是自己在诈他。
马红俊心念一动，手腕上的流火便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虽然这东西是维尔坎送给他的，但是自从被他取了这个名字之后，即使用凤凰之神的神力驱动，也是如臂使指，没有半分的滞涩与排斥。
马红俊将手臂翻转，用力地抖了抖，心中甚至已经做好了掉出来个大家伙的准备了。
但是当接连听到几声轻重不一、却都显得颇为“小巧”的物体落地声后，悬着的心才完全放回了肚子里，低头看去。
他走上前，先是将火灵和炽心这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扶了起来，随后才依次看向其他几位。
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煌泰依旧是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他钱似的。
不过马红俊也明白，有些事情，该有个答案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眼前六位神态各异的神魂们，沉声开口。
“先认识一下吧，这就是火神龙的最后一个神魂，陆燃。他也是我的学生。”
小龙和焽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围绕着的陆燃上下打量，其余几个也是冲他点头示意。
唯独小火在凑近了陆燃之后忽然大叫出声，吓了马红俊一跳。
“主人！是他！就是他！”
小火一个箭步冲到马红俊身边，激动地指着陆燃，声音里充满了“沉冤得雪”的兴奋。
他说的，是当初在九宝琉璃宗时，他曾经模糊地感应到了一股很熟悉、却又极其微弱的力量波动，当时只是一闪而过，就再也捕捉不到了。
为此，自己还被小龙嘲笑了几句，说他感知错了。
眼下，小火就站在陆燃身前，那股同源而出的气息无比清晰，他终于可以确定了！
“主人，我当时说对了！我没有感觉错！”
不管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小火给大家的感觉始终像是个活泼直率、心思单纯的孩子一样。
这不，还会为了不知道多久之前被“冤枉”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向马红俊邀功呢。
他说的这件事情马红俊是记得的。
那个时候才刚找回火灵不久，他们在九宝琉璃宗吃饭，二舅舅还送出去一堆见面礼。
“没想到，那么早就...”
马红俊有些感慨地低语，心中甚至生出几分近乎愚蠢的，毫无意义的假设。
那个时候，陆燃才成为他的学生不久，师徒名分初定，情谊尚浅。
更多的是一份责任与欣赏。
即使是当时就被告知陆燃是火神龙的神魂之一，未来注定要面对牺牲的命运，以马红俊的性子，他仍旧会做同样的选择，尽力去保护，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但是，大概不会像现在这般，在相处了这么久后，变得如此牵肠挂肚，翻来覆去的难受，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一样。
罢了，既然那个时候自己不知道，那就是时机没到，而且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七个神魂相互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也许是曾经同为一体的缘故，源自本源的熟悉感让他们之间毫无隔阂，没一会儿便熟络了不少，气氛甚至有些热络。
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
“先别寒暄了，正事要紧。”
听见马红俊出声，大家倒是纷纷安静下来。
“我把你们喊出来只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们，是否都愿意抹去现有的记忆、情感和作为独立个体的一切，重新合为一体，变回那条完整的火神龙？”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
小火瞪大了眼睛，煌泰下意识地蹙起眉，小龙和焽相互缠绕，一度要把自己系起来。
光是看见其他几个神魂那毫不掩饰的震惊、乃至是抵触的表情，陆燃心中便相信了。
看来老师是真的没有和他们提前沟通过，这场质问，来得突然且真实。
正好他也想知道大家的想法。
见大家都不主动开口，马红俊上前一步，站在中央，依次扫视众人。
“主人，既然大家都不说，那就我先说吧。”
火灵深吸一口气，利落开口。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红白相间的长裙，与初见时那纯粹的柔媚妖娆相比，面上虽风情不减，眉宇间却更添了几分经历磨砺后的坚毅与英气。
怎么说呢？
看着更像人类了。
那份曾经属于神兵利器的冰冷，已然在她身上寻不到半分痕迹。
见她上前，小龙的心却突然像是被捏紧一般。
火灵的态度，它早就知晓了。
“主人。”
火灵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我便知道，我火灵，以及我所代表的火神剑之力...”
她话音未落，周身骤然爆发出千万道灼目的红色光芒，如同无数道流火冲天而起，在空中迅速汇聚、融合，仿佛吸纳了世间所有火焰的精华与意志，最终化作一柄造型古朴、却燃烧着永恒神焰的实体火神剑，悬浮于她身前。
“——将永远为您而战，直至剑折火熄！”
火神剑在她手中发出清越而激昂的嗡鸣，剑身止不住地震颤，流转的神焰仿佛拥有生命般跳跃舞动。
马红俊有想过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人会是火灵。
因为她一直是众神魂中性格最为果决、也隐隐占据领导地位的那一个。
只是他没想到，火灵的态度居然会如此明确、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摇摆，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她心中锤炼了千百遍。
他顺手接过火神剑，入手温热，仿佛与他自身的凤凰火焰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马红俊没有丝毫迟疑，握着剑柄，朝着天穹遥遥一指。
霎时，电闪雷鸣，风云变色！
刺目的电光撕裂云层，滚滚雷鸣如同战鼓擂响。
炽热的火影凭空而生，四处飞溅，将大半边天空都染成了一片壮丽的橙红色。
在那翻涌的，被映照得如同熔炉般的云层之下，隐约有庞大无比的虚影在游弋盘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马红俊根本不想抬头去确认那虚影究竟是龙还是凤，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意义。
他的心中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桀骜。
即使是火神亲自下界，自己也丝毫不惧，有本事维尔纳就一道雷劈死他，这样也省的他还要琢磨怎么剥离传承印记。
“火灵，你！”
说话的是焽，他是除陆燃之外，最后一个被寻回的神魂。
它代表的是火神龙的灵魂，是维系所有神魂存在的根本纽带。
可以说是除代表“情感”的陆燃之外，理论上最传统，最忠于本源，也最难被说服的“一块硬骨头”了。
现在来看，火灵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马红俊一边，果然立刻引来了焽的激烈反应。
火灵与焽的争吵如同两股对冲的烈焰骤然爆发。
“你忘了维尔坎大人创造我们的初衷吗？”
焽周身腾起银白色的火焰，空中浮现出火神龙遨游星海的古老记忆碎片。
“我们是为守护而生的战争巨兽，不是用来陪人类玩过家家的！”
“过家家？”
火灵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闪过一丝被刺痛和激怒的火光。
“你就是这么看我们这一路走来的经历，看我和主人、和大家之间的一切的吗？”
即使她现在做出了与回归本源相反的选择，但她绝不允许焽如此轻蔑地否定她所经历、所感受、所珍视的一切！
这怎么能是“过家家”？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囊括了她的数万年时光吗？
火神剑因火灵激荡的情绪而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剑身流转的神焰不再温顺，变得狂暴而危险。
最终，它仿佛承载不住那份被轻蔑的愤怒，“铮”的一声，竟是自主射出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决绝意志的赤红火焰，如同离弦之箭，直直地攻向了对面的焽！
那银白色的灵魂之火猛地颤动了一下，火焰的边缘如同被狂风吹拂般明灭不定，随后便是肉眼可见的短暂熄灭，却又在下一刻顽强复燃。
即使焽目前的形态是和小蛇一样大小，盘踞在空中。
但马红俊依旧能从它不太精致的五官中，清晰地看到极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仿佛遭遇了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火灵，你居然对我出手？”
“没错，就是我干的。”
火灵挺直脊背，毫不回避地迎上它的目光。
“我不能接受你说的那些话，那些否定我们存在意义的话。”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仍旧被马红俊握在手中的火神剑，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至于火神剑会攻击你...没办法，这是火神授予我的权柄！”
这一番话，火灵说得极其坦荡，就连直接提及维尔坎，也没有让她的眼神有丝毫的动摇。
马红俊在旁边看着，内心的感情简直无以言表。
“你，你，你！”
焽绝对是被气到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它本就不大的身体因为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剧烈地起伏、收缩着。
那团银白色的灵魂之火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因为过度的愤怒而炸开。
“炽心，你来说！”
对于焽这种自己说不过就急着拉别人出来站队的行为，火灵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表示她十分看不上。
但是对于炽心，她还是会保持最起码的态度。
“好啊，炽心，你说吧。反正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眼见着炽心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双方的争执，焽变得愈发焦急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难道连你也忘了我们存在的根本意义了吗？忘了我们诞生的初衷？”
炽心终于抬起头，那双总是显得沉静的眼眸里，此刻却满是清澈见底的明了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焽就这样紧紧盯着她，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脱离掌控。
“我代表的是‘意志’。”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依旧带着几分少女般的柔和与婉约，但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打磨过的水晶，清晰而坚硬。
“而我的意志，告诉我——”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火灵，扫过马红俊，最后重新落回到焽的脸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选择，留在这里，作为炽心，继续存在！”
不同于火灵，她一早便隐晦地点明了自己的主张，这一点小龙很清楚。
可是炽心不一样。
她从来都是七个神魂中最为安静、内敛的一个，常常只是静静地观察，很少明确表露自己的倾向。
她的沉默，曾让小龙以为她至少是中立，或者是对回归本源并无强烈抵触的。
也正因如此，她此刻如此清晰明了表态，才更具分量，也更让焽和小龙感到措手不及。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事实上，早在火灵第一个站出来，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时，马红俊心中的这场豪赌，就已经赢了。
可是他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结束。
他就要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怎样的一段经历，怎样的一些人...
能够让这些本该只为回归本源而存在的古老神魂，甘愿放弃既定的使命与“完整”，做出如此决绝的改变
已经有两个人倒戈，甚至都不用等焽开口，小火就直接扑进了马红俊的怀里。
火神剑被他随意地丢到一边，插在地上，但上头燃烧的火焰却更加澎湃。
“小火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记忆都是和主人他们相关的，我喜欢大家，喜欢这个大陆。”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近乎纯粹的渴望。
“我不想离开这里！”
时至今日，小火还记得在月灵岛上，他与朱竹清的相遇。
当他有了“小火”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斗罗大陆上有了一席之地，有了归属。
他是第一个回归的神魂，也是跟在史莱克七怪身边最久的一个。
从一开始，朱竹清就认真地告诉过他，大家是朋友。
而小火，也一直在努力践行着。
过去的事情他不记得，未来的事情他也不担心。
唯一在意的，便是当下。
那个有七怪，有大家的当下。
即使小龙和煌泰没有发表意见，结局也已经很明确了。
焽明白，他们两个大概率是保持中立的。
“陆燃，你听到了，不是我一定要逆天而为。大家的意志，就摆在这里。违背这份由心而发的意志的人，才是真正的逆天而为。”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红俊微微侧头，是白沉香和小舞赶了过来。
他冲着二人笑着摇头，示意这边没事，不用担心。
不仅没事，马红俊心中此刻更是畅快极了，仿佛压在心口许久的一块巨石被猛然移开。
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在孤军奋战，如同一簇在无边黑暗中倔强燃烧的孤火。
没想到，身边早已站定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本身，就是足以燎原的星火。
有了火灵三人的发声，马红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可是他们的新主人啊，总不能比旧主人做得差吧。
马红俊定定地望着陆燃，也不催促，反倒先是将火神剑送还到火灵手中。
或许，他该拜托三哥帮忙打造一套新的神器？或者直接去问菲尼克斯前辈要一下？
反正，这火神剑，他是不打算再碰了。
“香香，胖子这边看起来问题不大，你别担心了。”
小舞嘴上这样安抚着白沉香，可她自己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兴致勃勃地站在原地观望着。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七魂齐聚、当面表决心的场面太过稀罕，她可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的发展。
要不是海神之光那边还有一大批嗷嗷待哺的学生等着史莱克七怪去答疑，她是一定要立刻把大伙儿喊过来亲眼看看的。
“嗯。”
白沉香低声应了一下，视线还是无法从那一群人身上离开。
不管是作为朋友，沉香大人，师娘，亦或是其他任何身份，白沉香都不希望大家消失。
至于那个尚未完全现身、却已带来无数困扰和抉择的火神龙...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也或许是它代表着的冰冷宿命与牺牲，白沉香对它，并不是太喜欢。
巧了，马红俊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