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琼林商会最大的那家布店旁边,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偏房被紧急清理了出来。
门口挂上了一块写着“保固鉴验室”的木牌。
这里,顿时成了风暴的中心。
陈顺亲自守在门口维持秩序。
鉴验室内,三位被紧急请来的老师傅,端坐在桌案后面。
一位是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神却像老鹰一样锐利的老织工赵师傅。
一位是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常年和染料打交道的老染工孙师傅。
还有一位是戴着老花镜,神情一丝不苟的老账房周先生。
桌案对面,站着那三个上午来闹事的汉子,他们脸上虽然还强撑着愤怒的表情,但眼神已经开始躲闪。
他们带来的“证据”,也就是那几匹裂开的布、颜色斑驳的布、发霉腐烂的布,以及那张购买凭证,都摆在了桌案正中央。
屋子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开始查验吧。”周先生扶了扶老花镜,沉声道。
他首先拿起那张购买凭证,又取出商会留存的对应存根底单,凑到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比对。日期、商家名称、布匹等级、特有的雁牌编号……每一项都核对得一丝不苟。
“凭证没有问题。”过了一会儿,周先生放下凭证和底单,宣布道。
赵师傅随即拿起那块裂口最为狰狞的甲等布。他并没有先去看那道裂口,而是用手仔细地抚摸整匹布的质地,感受经纬线的紧密程度和纱线的强度。
然后,他才拿起陈善长特意去寻来的“单照”。
这是一种用天然水晶磨制成的昂贵工具,通常用于看清细微之物。
他凑近那道裂口,一寸一寸地仔细察看。
在灯光和单照之下,裂口边缘的纤维被放大了,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状断口,断口边缘的纱线并非自然断裂应有的整齐,而是带着明显的毛刺和被强行拉扯过的痕迹,甚至能看到有几根纱线是被硬生生从经纬结构中抽出来的。
“哼!”赵师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指着裂口边缘几处特别细微的地方,“这道口子,是被人用了蛮力,硬生生撕开的!看看这些毛刺,再看看这些被抽出来的纱线,如果是织布时留下的暗伤,崩裂绝不会是这副模样,经纬线的断口也会不一样!”
孙师傅则拿起那几块颜色斑驳的乙等布片。
他并没有先关注颜色,而是把布凑到鼻子前,深深地闻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但似乎被清水匆忙洗刷过的酸腐气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他将布片的一角浸入旁边准备好的一盆清水中,轻轻揉搓。
没过多久,那盆清水竟然泛起了一丝极其轻微的浑浊和异样颜色。
他又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用力去擦拭另一块布片的斑驳处,只见白布上立刻留下了淡淡的黄褐色痕迹。
“这褪色,”孙师傅笃定地判断,“不是自然褪的,是被某种带酸性的东西,特意浸泡腐蚀过,然后又用清水洗刷,试图掩盖痕迹。你们闻闻这残留的酸气,再看看这擦下来的颜色,如果是染料本身不牢固,洗水褪色会显得均匀,颜色泛白,绝不会是这样一块深一块浅的污浊样子,更不可能有这种怪味!”
最后,赵师傅和孙师傅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块霉烂的布上。
赵师傅用手指捻了捻布料的强度,然后轻轻一扯,布片立刻就碎裂成了好几块。
孙师傅则仔细查看着那些霉斑,他发现霉斑分布得过于“均匀”了,像是有人刻意撒上去的,而且腐烂的程度非常深,连布匹内部的经纬线都朽烂了,这绝不可能是短短几天自然发霉能达到的程度。
“这块布,”赵师傅和孙师傅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是被人用湿布层层包裹起来,捂在又热又潮不通风的地方,说不定还加了点‘料’,故意沤烂的!”
周先生拿起笔,在一份早就预备好的文书上,快速写下查验的结果,并请三位师傅各自签名、按上手印。
陈顺见状,立即大步走到鉴验室门口,对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高高举起那份签押的查验文书,朗声道:“诸位街坊邻里都请做个见证!经我琼林商会保固鉴查组三位老师傅共同查验,一致认定:这三人所持布匹的损坏,全都是人为用外力撕扯、用腐蚀性东西浸泡、故意沤捂才造成的,绝不是我们琼林素雪布自己织造有问题,按照商会保固的铁律,我们拒绝保固。而且这三人恶意欺诈,索要十倍赔偿,他们每人手里的布匹无论是甲等还是乙等,总价值共计纹银五两,十倍就是五十两,我们现在就当场赔给他们!”
“不但如此,我们还会将这三人的姓名、所作所为、查验结果和所有证据,写得清清楚楚,加盖商会大印,立刻张贴在店门前以及各处市口,公告他们的恶行!并且,现在就要将这三个家伙,连同人证物证,一并扭送县衙,控告他们讹诈财物、败坏我们商会的声誉!”
“来人!给我拿下!”陈顺一声断喝。
早已准备好的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伙计应声扑上,将那三个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汉子死死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围观的人群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声,议论纷纷。
紧接着,琼林商会又同时贴出了一份“悬赏令”。
“悬赏!凡是能提供确凿证据,证明有人恶意欺诈我们琼林保固的,一经查实,赏白银十两!地址……”
十两白银,对于市井小民、贩夫走卒来说,这简直是一笔能改变生活的巨款。
重赏之下,必然会有敢于冒险的人,也必然会引起不寻常的动静。
果然,隆昌布行后院那间密室里,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那几个被钱满仓雇来的“熟手”,本就是街面上的滚刀肉,彼此之间只讲利益,毫无信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