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样式古朴，通体漆黑，没有桅杆，没有船桨，就那么静静的漂浮在河面上，不发出一点声响。
“场景有些诡异啊！”张静清心道一声。
他刚这么一想，就见黑船突然停了，然后开始一点一点的调转船头，缓缓向着他所在的河岸靠了过来。
绿油油的灯笼随着船身轻轻摇晃，黑船的船舱和船头的连接处有一道黑色的门帘，张静清的眼睛虽然短暂神化了，但也没有拥有透视眼，看不穿黑帘内的场景。
他打量着黑船，发现船头的黑色帘子上，挂着一枚黑底白字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乾坤泰卦图。
泰卦是《周易》里的卦象，天在下，地在上，上下颠倒，天气上腾，地气下降。
象征万物通达，天地阴阳相交之意，而天地阴阳交汇之地在泰山。
所以它往往也代表了执掌生死的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其实就是东岳大帝，全称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也是道教所供奉的正神。
道教的法职涉及很广，张静清的法职挂在北极驱邪院，顶头大上司是紫薇大帝。
如果他像九叔一样，法职在阴律司，那他的顶头大上司就是东岳大帝。
“泰卦虽然象征泰山府君，但泰山府君这个称谓，民间用的多一些。”
“正经的阴律司的道士，大多都是称作东岳大帝，东岳圣帝，而且，也不太可能会挂泰卦出门。”
张静清正思忖着，忽然发现黑船的黑帘动了一下，片刻后，里面传出一声古怪腔调。
“阴人上路，生！人！回！避！”
可以拖长的声音在寂静的河岸回荡，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张静清一听这句话，顿时就心里有数了，因为这是赶尸匠的专用话语，他猜测这黑船应该是往生堂的手段。
赶尸在当前这个世界，并不算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寻常百姓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都是迅速避开，如果无法避开，也要闭上眼睛，不去观望，尽量回避与阴人的接触，以免惊扰尸体，引起暴动。
至于往生堂，这是朝廷设立的专门处理死人的机构，当年大乾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屠城过不少城，尸体堆积如山无人处理，不仅引发了可怕的瘟疫，还滋养出了无数的恶鬼。
这种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尸体，单靠一些和尚和道士去处理，无疑是不够的，而且，那种场合，也少道士去帮忙洗地。
朝廷便扶持了一帮三教九流里擅长处理尸体的方士，组建了一个叫往生堂的部门，专门负责处理尸体，避免滋生瘟疫和恶鬼。
每逢大战之后，往生堂的人都会在尸体腐败之前抵达，并将其妥善处理，这也是上次遇到那么多尸体后，张静清不选择处理他们的原因。
张静清看向那艘黑船，猜测这应该是运送尸体的。
“茅山赶尸是以符法驱使尸体前行，送他们返回家乡，入土为安，这往生堂赶尸，又是以怎样的方式？直接用车船运回来安葬？”
张静清看着这弥漫漫天的大雾，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安葬，在这个玄学的世界里，其实大有文章，随意找个土坑把人埋了，可能不会入土为安，而是种出一只僵尸，就算把尸体烧了，怨念不除，可能也会滋生恶鬼。
张静清以往在处理尸体时，如果是路边不知名的尸体，他都是直接埋，埋完超度一下。如果是一些被他宰掉的土匪什么的，那就直接一把火烧掉，然后简单粗暴的贴几张驱邪符，打散怨气。
“不知道往生堂是怎么处理的？”
虽然里面的人喊出了生人回避的口号，但张静清并没有避开，反而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河岸边。
对方行事如此诡谲，只是一声口号，并不足以打消张静清的余虑，越是邪魔外道，行事越是诡谲，必须要验明正身才行。
张静清毕竟是一地祭酒，他只是不喜欢被打扰，不喜欢没事找事，但遇上了事儿，可从来没有“从心”这个说法，道爷有事是真上……
除非是真的打不过。
当然，就算真的是往生堂的人，张静清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冒昧，作为统领一治的祭酒，和本地的往生堂打下招呼，那也是很合理的。
黑船继续前行，隔得越近，张静清越能感受到船内弥漫着的死气和许多微弱的灵性波动。
在距离岸边还有近十米的时候，黑船停了下来，一个清瘦老者掀开黑帘，摘下挂在船舱上的绿色灯笼，走到了船头的甲板上。
老者穿着黑色的长袍，头上带着一顶乾坤泰卦帽，留着一撮山羊胡，微微佝偻着背，看起来没有半点赶尸人的阴气森森，反倒像个和和气气的老人。
老者凝视着张静清，抓着灯笼的手捏的死死地，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严阵以待，好像随时能掏出件家伙事来。
作为一个经常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他分的清面前这个高大身影是活人，但这并不能让他放松警惕。
没办法，任谁半夜赶尸，突然遇到有人拦路，都会警惕的，特别是在他喊出“生人回避”之后，岸上这个糟糕的家伙，不仅不回避，还主动靠近了一步。
他押了这么多趟尸，谁听到这句话不是觉得晦气，避之不及？主动凑上来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张静清也凝视着老者，打量着对方的底细，他感受到了老者身上那股介于生死之间的气息。
这种气息，一般是专业赶尸人，捞尸人等等行当身上特有的，不生不死，不阴不阳，不会被活人唾弃，也不会被鬼物厌恶。
应当是往生堂的人无疑了……一念至此，张静清当即便想自爆身份。
忽然，老者的身后，钻出了一个小身影。
张静清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圆脸小女孩，也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顶乾坤泰卦帽。
小女孩注意到他，眼睛瞪得溜圆，诧异道：“爷爷！爷爷！岸上有一只喜人！”
喜人……张静清不解的看向那个豆丁大小的女孩儿，他只知道，一些赶尸匠担心惊扰尸体，会给尸体起一些别称，像什么粽子啊，喜神什么的，这喜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