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缠绕在峰峦之间。
上清宗那歪斜的牌匾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上清”二字依旧潦草得让人难以辨认。
几滴晨露顺着破损的边角滑落,无声地渗入下方潮湿的泥土。
“吱呀——”
一声轻微的响动,打破了宗门入口处的寂静。
林简推开那扇同样不甚牢靠的木质山门,侧身闪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掩回原状。
他站在门外,微微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冷而湿润的空气,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似乎想将宗门内那熟悉又令人倍感压力的气息暂时抛在脑后。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但仍显旧色的青色道袍,袖口和衣摆处磨损的痕迹依旧明显。
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他那一头茂密却翠绿得耀眼的长发。
在渐亮的晨光下,宛如顶着一丛生机过于盎然的草甸。
与他脸上那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谨慎表情形成了古怪的对比。
“这模样,真是想低调都难。”林简低声自语。
无奈地抬手摸了摸那刺眼的发丝,触感与寻常头发并无二致,可这颜色……
他叹了口气,将心底那点郁闷强行压下。
此行目的,只为历练,尽量获取筑基机缘,突破瓶颈。
这头绿发,权当是修行路上的一场心性历练吧。
他并未立刻施展任何身法,而是沿着下山的小径,不紧不慢地走着。
同时,悄然将自身那堪比筑基后期的强大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四周铺散开去。
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虫鸣鸟叫,甚至叶片上露珠滚落的轨迹。
都瞬间清晰地映射在他的识海之中。
就在他走出约莫三里地,即将拐过一处山坳时,神识边缘猛地触动了一下。
‘有人!’
林简脚步未停,面色如常,但心神瞬间凝聚。
神识精准地锁定了左侧前方近两里外,一处林木异常茂密的山坡。
在那浓密的树冠阴影下,紧贴着一块巨岩的背阴处。
一道气息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他的神识远超同阶,绝难发现。
那是一个穿着土灰色劲装的男子,修为大约在练气六层左右。
正屏息凝神,手中拿着一块类似玉简的物件。
时不时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上清宗山门的方向,随后又迅速低头,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他动作娴熟,隐藏得极好,显然干这窥探的勾当已不是一天两天。
‘青玄洞天的探子,果然。’林简心中冷笑,神识细细扫过对方。
此人功法气息带着一股特有的锐利与缥缈感,与他之前交手过的黑煞门修士截然不同。
却和大师姐、韩苟师兄描述过的青玄洞天弟子特征隐隐吻合。
‘练气六层,只敢远观记录,不敢靠近山门,看来对新阵法颇为忌惮。’
林简并未打草惊蛇,甚至连看向那个方向的意图都没有。
他就像全然未觉般,继续沿着小路下行。
同时利用神识和地形,自然地调整着自身气息和步伐。
巧妙地利用树木和岩石的遮挡,让自身的存在感在那探子的感知中降到最低。
对方只是例行公事地记录,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行藏已然暴露。
直到走出四五里地,彻底脱离了那探子神识可能感应的最大范围,林简才在一棵巨大的古松树下停住脚步。
他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山门方向,眉头微蹙。
略一沉吟,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箓。
这是离宗前韩苟塞给他的几张特制通讯符之一,据说比普通传音符更隐蔽难察。
他指尖凝聚灵力,快速在符箓上勾勒了几个简单的符文和一行小字:
“山门外六里,东坡巨岩后,灰衣练气六层,窥探记录,疑为青玄洞天耳目,一切安好,勿念。”
符文亮起微光,随即内敛。
林简将符箓一抖,它便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流光,悄无声息地射向宗门方向,自有阵法会将其引导至韩苟手中。
做完这一切,他心下稍安。
宗门已知晓被监视,自会有所警惕。
他收敛心神,目光投向远方那片熟悉的、却承载着痛苦记忆的地方,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了几分。
循着身体里那份模糊的牵引和记忆的碎片,林简穿过一片荒芜的林地。
最终停在了一片被杂草和藤蔓几乎完全吞噬的废墟前。
这里就是他这具身体出生的地方,那个被邪修屠戮殆尽的小村庄。
几年过去,大自然早已疯狂地抹去人类居住的痕迹。
焦黑的断壁残垣上爬满了青苔,几根歪斜的、碳化的房梁倔强地指向天空。
野草长得比人还高,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阴冷的气息。
并非阴邪,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与死寂,寻常人难以察觉,但林简强大的神识却能清晰地捕捉到。
那是无数生命枉死后,怨念与不甘沉淀于此地,经年累月形成的微弱场域。
他沉默地站在村口。
那个记忆中被母亲搂着藏身的柴火垛早已腐烂坍塌,只剩下一点黑色的痕迹。
林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有些发闷。
既有原身残存的、对于“家”和“亲人”彻底湮灭的巨大悲恸,也有他这个异世灵魂直面这场惨祸时的悸动与茫然。
他在废墟中缓缓穿行,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沉寂。
目光扫过那些被荒草掩盖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土坟包。
那是三师兄李耶当年随手掩埋的痕迹。
没有墓碑,不知下面长眠的是谁,或许是他的“父母”,或许是那些一起嬉戏过的“小伙伴”。
就在一片坍塌的土墙角落,背阴处,一株奇特的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
它约莫半尺高,叶片呈暗紫色,脉络却是诡异的银白色,散发着微弱的寒气。
周围的杂草都莫名枯萎了一圈。
‘凝阴草?’林简认出了这东西。
它并非多么珍贵的灵草,通常只生长在阴气浓郁之地,是炼制某些偏门阴属性丹药或毒物的辅材。
看来这村庄废墟沉淀的阴气,倒是催生了这么一株变异的灵植。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没有用手直接触碰。
而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玉铲和玉盒,谨慎地将这株凝阴草连同根部的一小团泥土一起挖出,放入盒中封好。
这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收获,或许日后有用,或许可以带回去给四师姐看看,她应该会喜欢这种带着阴寒气息的古怪东西。
将玉盒收好,林简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狗娃”所有过去的土地。
转身离开。
悲伤和回忆无法让人强大,唯有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才能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和周围的人身上。
他决定前往黑风岭。
那里妖兽更多,灵药也更丰富,是获取资源、磨砺自身的最佳场所。
身形一动,不再徒步,而是施展念动力托举自身的法门。
如同鬼魅般向着黑风岭的方向飘掠而去,速度骤然加快。
只留下一道青色的背影和那头在风中微微晃动的、倔强的绿发,迅速消失在苍翠的山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