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两月未见的大师兄陈永仍旧一头板寸,只不过脸上的胡渣近来许久没刮,再加上此刻一番眉头紧锁,心事飘忽的模样,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竟像是个四十多岁憔悴沧桑的中年男人。
而轮椅上瘦小的老者,也不复从前那般悠闲淡然的隐士风采。
金老虽然身形单薄,但过往一直气定神闲,从容沉稳,双目有神,在路铭眼中,之前从未觉得他矮小过。
然而此刻轮椅上的老者,却眼神黯淡,看起来罕见的有了风烛残年的枯槁之态。
这对从沧州回到黑石城的师徒,看起来被近来这突发的风波打击得不轻。
另外,在这二人身后,陆续还跟着有四五名路铭熟识的师兄师姐。
王动师兄,萧芸师姐赫然在列。
只不过众人身上都已换上了日常服装,并未再像之前一样穿着龟派武馆的练功服。
众人脸上亦是心事重重的神色,虽恭敬跟随在轮椅之后,但却微妙的保持着几步距离。
武师会近来大力渲染宣传之下,即便是这些从开馆就投入门下的弟子们,也对金老的汤药有了疑虑,从而产生了些微不信任的隔阂。
“见过师父。”
路铭和岳云轩立即上前,路铭许久未见到金馆主,朝着轮椅礼貌的躬身微微行礼。
而武馆内,其余各处的寥寥几名弟子听见动静,顿时又装作专注的练功起来。
“嗯。”金馆主黯淡的眼神随意看一眼路铭和岳云轩二人,颔首应了一声,随即朝着远处开口道:
“所有人都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宣布。”
措辞间,金馆主也避讳的不再自称为师。
金老混迹江湖多年,对于弟子们近来的变化,他都洞若观火,看在眼里。
实际上,在他心中,也并未怪罪这些弟子。
毕竟才投入他武馆几个月时间,现如今突发这种情况,想要他们全都死心塌地的忠诚自己,毫无条件信任自己,哪有那么容易?
听到声音,远处其余弟子这才纷纷抬头,围聚到了梧桐树下。
众人目光落在轮椅上的金老身上。
憔悴的老者清了清略带沙哑疲惫的嗓子,环视一眼周围众人,这才开口详细说道:
“关于武馆近来发生的风波,我和武师会方面周旋多日,现如今已经商讨出了解决方案。”
“武师会众馆主一致要求,想要证明我武馆汤药、药散没有任何问题,必须要我武馆至少派出一位突破了明劲的弟子,前去与众武馆选出的同境对手打一场生死擂,让所有馆主亲眼看看,我武馆弟子,当气血被消耗压榨到最极致时,是否会出现孙洲那般状况。”
“如何和孙洲一样,出现气血消滞,内劲突然中断,则说明我武馆的汤药的确存在问题,严重影响了武馆众弟子的武道路途,甚至是性命,龟派武馆将就此闭馆,我金无恒从此离开黑石城。”
“如果没有出现,那便无法证明我武馆汤药存在问题,孙洲此人出现的状况或许只是特殊孤例,武师会将不再有理由插手这件风波,允许我龟派武馆继续存在。”
“金某今年已六十有七,扪心自问自走南闯北开设武馆以来,对待弟子一向光明磊落,尽力栽培,绝无为追求成绩,刻意使用歪门邪方,耽误诸位前途甚至是性命之举。”
“但要交出师门各类丹药秘方来证明清白,金某着实无法做到,已是百口莫辩。”
“现如今在场的诸位,已是我目前能召来的全部武馆弟子。”
“经过如此风波,诸位心中有猜忌担忧,金某亦是能完全理解,金某自觉无法指定差遣在场诸位出来为武馆打擂,证明清白,何况武师会众馆主咄咄逼人,要求的并非点到即止,而是生死擂,必须将我武馆弟子在擂台逼迫到气血消耗至濒临枯竭的状态,眼见为实之后方才罢休,这种打法,重伤的可能性极高,甚至还有着不小的殒命风险,故而唤作生死擂。”
“因此,金某厚颜,特在此诚恳询问在场诸位,是否有人愿意打此擂台。”
“如若能在擂台挺到最后,证明我药方清白,金某当亲自为其疗伤,且收其为关门弟子,视作衣钵传承,竭力培养,以后可与大师兄陈永一同继承我全部遗产家资。”
“如若真不幸殒命,这应该继承的遗产家资,将会全部交付其家庭,且大师兄陈永将为其家庭尽子嗣护家之责。”
“金某自知这擂台过于凶险,生死难料,如若无人打擂,金某亦能完全表示理解,且绝无半分不妥之词,武馆也将退回入馆两月之内弟子的全部束脩,自今日起闭馆,金某从此离开黑石城。”
此番话说完,梧桐树下众人顿时神色复杂,面面相觑,短暂的陷入了沉默。
“如此说来,为何不直接让大师兄替武馆应战?”突然,有人开口,轻声的试探问道。
众人目光落去,见开口说此话的,正是武馆第一个突破暗劲的弟子,王动。
这话出口,众人心间已然明了,王动师兄已无打擂的意愿。
金馆主当即如实回答道:
“我第一个提出的便是让陈永替武馆出站,并且竭力要求再三,但因为陈永已经跟随我十余年,且是与我一同从沧州而来,武师会众馆主认为他不能代表在黑石城培养出来的这批弟子,他们怀疑,陈永喝的汤药,吃的药散或许没有问题,必须要黑石城武馆内这批成长起来的弟子打擂,方能让他们信服。”
“……”王动沉默,看向一旁萧芸。
“……”萧芸一言不发,看向岳云轩。
在场绝大多数弟子皆都出自内城,有着安稳且较为优渥的家庭背景,龟派武馆即便从此没了,他们大不了换个武馆,从头再来重练一门武学,根本没有内在驱动力拿性命来掺和这等大事。
“生死擂非同小可,我爹肯定不允许,最近出了这事情,他本来都不允许我继续来武馆练武了,如若知道我打擂,他肯定先在家里把我腿打断了……”岳云轩挠着脸上的肥肉小声咕哝。
他性格虽然豪爽,有着浓厚的江湖气,但也绝非是视性命如无物的豪勇莽夫。
他有着不错的帮派家庭,对于武馆的留恋程度有限,远远没达到冒死去打擂台意气用事的地步,这番反应也是极其正常。
“可惜了,我入馆才一个半月,还未突破明劲!”
“唉,早知道我练功就该努力些,早点突破明劲,就能替武馆上擂台了!”
旁边,另有几个新入门没俩月的弟子开口说起了体面话,却是有意无意的将突破了的一众师兄师姐们架在火上烤。
众人神色闪烁,皆都在犹豫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