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明军大营前沿,一座临时搭建的高耸帅台上,朱棣与一众将领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帅台前方的空地上。
那里十二门造型古怪的火炮,已经一字排开,森然的炮口直指远方那座被蒙古人占据的山谷。
这些火炮与神机营的任何一种火炮都截然不同。
它们的炮身更加修长,呈现出一种流畅的金属光泽,显然是由某种精炼的钢铁铸造而成,而非传统的青铜。
炮身之后,也不是常见的火门,而是一种结构复杂的闭锁装置。
最令人惊奇的是,每一门火炮的炮架上,都安装着两个可以转动的大号摇轮,似乎可以精细地调整炮口的射击角度。
一群同样穿着藏青色布面甲的士兵,正在朱高烨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哼,装神弄鬼!”朱高煦站在朱棣身后,不屑地撇了撇嘴,
“炮身做得再长,也终究是火炮,还能飞上天不成?”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
这是朱高烨一早就献上来的“小玩意儿”。
起初朱棣并未在意,但当他透过镜筒,他便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无可估量。
此刻,透过千里镜,他能清晰地看到,在对面山谷左侧山坡的最高处,一面巨大的,绣着苍狼的黑底大纛,正在风中狂舞。
大纛之下,隐约可见蒙古将领的身影在来回走动,显然并未将明军阵地前的这点小动作放在眼里。
“父皇,您看,”朱高烨不知何时来到了朱棣身边,手中同样拿着一具更为精巧的单筒千里镜,
“阿鲁台的主帅大纛,距离我们此处,八百三十步。
其下约有百人亲卫,皆是神射手。若我军步兵推进,必遭其迎头痛击。”
朱棣放下了千里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还有半个时辰。”
“足够了。”
朱高烨微微一笑,转身走下帅台。
他来到炮阵中央,接过一名士兵递过来的测距仪,对着远方的目标进行最后的测算。
“目标,敌军帅旗!”
“距离,八百三十步!”
“风向,西北,风速三!”
“一号至六号炮,目标左侧山坡,仰角二十度,方向修正负七,榴弹,三发急速射!”
“七号至十二号炮,目标谷口,仰角十五度,方向修正正三,霰弹,预备!”
炮手们熟练地转动摇轮,调整炮口。
后方的弹药手,则从木箱中取出一枚枚黄澄澄的炮弹,塞进了火炮的尾部,然后“咔哒”一声,锁死了炮闩。
这一幕,看得帅台上的将领们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装填炮弹的方式!
神机营的火炮,都是从炮口将火药和弹丸一点点塞进去,繁琐且危险。
而这种从尾部直接装填整个炮弹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开...开花弹?”一名神机营的将领,看到那些纺锤形的炮弹,失声惊呼。
“那是什么?”旁人问道。
“传闻宋时便有,弹丸中空,内填火药,落地后能炸裂伤人...但那只是传说,从未见过实物啊!”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际,朱高烨举起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锁定了那面迎风招展的苍狼大纛。
十年磨一剑。
今日,便让这世界,听一听来自大明的咆哮!
“一号炮组,试射一发!”
“放!”
令旗猛然挥下。
一号炮的炮身猛地向后一缩,随即又被炮架下的缓冲装置弹回原位。
一团白烟从炮口喷出,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帅台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
一秒。
两秒。
三秒。
朱高煦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向上扬起。
失败了?
果然是虚张声势!
八百步,怎么可能...
他的念头还未转完。
“轰!!!”
一声震天的爆炸声,猛然从远方的山坡上传来!
所有人骇然望去。
只见在距离那面帅旗不到二十步的地方。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黑色的浓烟和被炸飞的泥土碎石,形成了一朵小型的蘑菇云。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让帅台上的人都感到脚下一阵轻微的颤动。
帅旗下的蒙古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炸得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打...打过去了?”
“天哪!真的打到八百步外了!”
“这...这是什么炮?这威力...”
帅台之上,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朱棣握着千里镜的手,青筋暴起。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的爆炸,至少将七八名蒙古士兵撕成了碎片!
这已经不是火炮了。
这是天罚!
朱高烨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喜悦。
他放下千里镜,冷冷地开口:
“偏了二十步。风速影响超出预期。”
他再次举起令旗,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全体炮组,修正参数!”
“目标,敌军帅旗!”
“三发急速射!”
“开火!!!”
这一次,五门火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嘭!嘭!嘭!嘭!嘭!”
五声短促的轰鸣连成一片。
五道肉眼难见的黑影,撕裂空气,带扑向了那面苍狼大纛。
下一秒。
山坡之上,太阳仿佛升起。
五团巨大的火球,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那面帅旗的周围轰然炸开!
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汇成了一股毁灭的洪流。
炽热的钢珠和弹片,如同狂风暴雨般横扫了整个山顶。
泥土、碎石、残肢、断臂被高高地抛向天空,如下雨般落下。
当硝烟散去一丝,帅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面苍狼大纛,已经被炸得粉碎,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旗杆,孤零零地插在地上,摇摇欲坠。
整个山顶,已经化为一片焦土,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
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才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那是一种混杂着骇然、狂喜、疑惑和深深忌惮的复杂神情。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依旧站在炮阵中央,身形挺拔的儿子。
阳光下,朱高烨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传朕旨意。”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全军...出击!”
“诺!!!”
压抑了十天的战意,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整个斡难河畔。
然而,朱高烨却没有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大军如潮水般涌向那陷入混乱的山谷,然后转过身,对着帅台上的朱棣,遥遥一拜。
……
当明军的先锋铁骑,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入屈裂儿河谷时,他们预想中血腥的巷战、惨烈的对冲、你死我活的搏杀...全都没有发生。
谷口处,七号到十二号炮打出的霰弹,在狭窄的通道上由一条条血肉和断肢铺成。
数百名试图组织防御的蒙古精锐,在顷刻之间就被撕成了碎片,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
这种超越了他们认知极限的屠杀,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山谷深处,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主帅大纛被天降神雷轰碎,指挥官和亲卫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焦炭,这对于极度迷信的蒙古骑兵来说,不啻于长生天降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军令断绝,人心惶惶。
当明军的洪流涌入时,残存的鞑靼部众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像样的抵抗。
有人掉头就跑,有人跪地请降,更多的人则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四处乱撞,最终被无情的马刀一一斩落。
一场原本预计要持续数日,且伤亡惨重的攻坚战,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彻底结束。
帅台上,一众将领看着眼前这幅一边倒的追杀场面,久久无言。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狂喜,最后,又都沉淀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困惑的复杂情绪。
他们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掠过那个正指挥着手下,不紧不慢地给那些“神兵利器”盖上帆布的皇四子,朱高烨。
“鸣金,收兵,打扫战场。”
朱棣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帅台上的沉寂。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汉王,”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远方那片化为焦土的山坡,
“你,带上神机营的几个主事,随朕...过去看看。”
“儿臣遵旨。”
朱高煦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