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厨房里。
胖厨娘殷切地端上来了两大盆分量十足的炖菜,搭配上两盘子小麦面包,豪气地说:“吃完了再盛,还有一大锅呢。”
“多谢。”
“不用,以后想吃什么,就来厨房找我。”
利奥用勺子在里面翻搅了阵,发现里面不仅有豌豆,卷心菜,洋葱等蔬菜,还放了许多切成小块的肉丁,配着同样切成小块的蘑菇,一锅乱炖,味道却意外让人惊喜。
米尔恰猛灌了一口热汤,舒了口气:“舒坦,这种天气,就该喝一盆肉汤暖暖肠胃。”
“也是托了你的福气,斯坦尼奥拉小姐平时可不会给我们准备这么丰盛的早餐。”
斯坦尼奥拉小姐就是那位胖厨娘,“小姐”两个字,跟利奥称呼“尼斯小姐”一样,都是带善意的调侃。
这个名字含义是“羊圈”,一听就知道是一位牧羊人的女儿。
利奥埋头猛吃,从昨晚到现在,他先后灌了三瓶药剂,要说饿也没多饿,但胃里空荡荡的泛着酸意,这冒着热气的肉汤进了肚,再配上些吸饱了汤汁的面包,确实舒服得很。
“利奥,要我说,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米尔恰旁敲侧击道:“世袭采邑是一名骑士的根基,失去采邑,你就只能做一个雇佣骑士,依靠饷银维持生计,若是再失去了领主的宠幸,就会沦为流浪骑士。”
这种雇佣骑士因为在经济上完全依附于领主,实际上也可以称之为“家臣骑士”,就如拉杜,明显更得雅洛米查信任,但也更无法违背其意志。
像米尔恰这种,虽然不会得到雅洛米查的全部信赖,但如果雅洛米查失势,他也大可以等着新领主到来,转投新主,不会受到任何道德上的指摘。
米尔恰这等边境骑士,已经可以称之为最底层的地方“豪强”。
“米尔恰大人,我只是打算将采邑抵押出去,未来会赎回来的。”
米尔恰苦笑道:“我见过很多将采邑抵押出去的骑士,有些是因为赌博,有些是经营不善,维持不住生计了,有些是觉得自己迟早会身居高位,不如把采邑卖了换取更精良的装备搏一搏。”
他加重了语气:“但我就没见过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成功把采邑赎回来的。”
米尔恰说罢,又道:“今年是个丰年,我的庄园帐上还有不少盈余,借你些买匹马,再置办一件胸甲还是不成问题的。”
利奥心中泛起一阵暖意,米尔恰的关心,让他想起来乔瓦尼——自己那个短命的老师。
那个在君士坦丁堡已成一座孤城,父亲日盼夜盼,发出了无数封信,也求不来一支援军的时候,带着七百名自费组建的雇佣兵,来到了君士坦丁堡的男人。
他诚恳道:“米尔恰大人,拉杜骑士虽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也不知道他能否在领主大人出征前恢复过来。如果没有的话,你势必要取代拉杜骑士,跟随领主大人踏上战场。我觉得,你手头如果真有闲钱,不如为自己添置一套更精良的甲胄。”
他们这位布拉伊拉的领主大人,若是陷入危局,连拉杜骑士那种亲信家臣都能轻易丢出去牺牲,更何况是米尔恰这种“外臣”呢?
“我不是不明白采邑对于一名骑士的重要性。”
利奥诚恳道:“但我不需要跟着领主大人上战场。留在布拉伊拉,最大的敌手也不过是敌人可能会越境而来的小股骑兵,只需要据城而守,他们就只能无可奈何。”
“也对。”
米尔恰若有所思道:“如果真有这个机会,我确实该好好准备准备。”
说完,又忍不住笑道:“你小子的口才不错,我本想着劝你,没成想反被你给劝服了,就凭你这副口才,不去当个神职者也真是可惜了。”
利奥有些无奈,这人之前想劝自己当骑士,当上了又开始劝自己当和尚。
“对了,你还想娶那位铁匠家的姑娘呢。”
米尔恰拍了下脑门:“不过也不影响,走白神品的话,你可以先娶了妻子,再领受神职当中。”
东正教分为白神品和黑神品,其中白神品就是司祭,主教,执事这种教区神职人员;黑神品就是那些隐修会的修女,修士,后者是要完全遵守独身主义的。
前者倒是能结婚,但也仅限于主教神品之下,且必须是在领受“圣职”之前才能婚娶。
“你当圣品神职都是大白菜,随便领呢?”
利奥此时,已拿着最后一块面包,擦拭起了饭盆中的残羹:“我其实前两天才跟那位铁匠家的姑娘,第一次碰面,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特殊关系。”
“我只是为他的父亲治病,并且希望从他那里学点铁匠的本事。”
这下轮到米尔恰意外了:“你马上就是骑士了,学一个铁匠的手艺做什么?”
利奥笑道:“我故乡有句话,叫技多不压身,你看那些流浪骑士,许多不就是因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又不愿放下贵族的体面,就成了拦路杀人的强盗骑士。”
“我既然已经准备将采邑抵押出去了,未雨绸缪一下,未来如果骑士,草药医生都做不下去了,就转行当个铁匠也不错。”
米尔恰颇感无奈:“你想的倒多。”
但心中,其实也有些认同。
这些年,土地上的产出越来越不值钱,武器装备,马具坐骑的价格却是水涨船高,利润都让那些商人赚走了,许多骑士的身家甚至都比不过一个富裕市民。
破产的骑士更是常有,沦为为了钱财替人卖命雇佣兵,所获的财富很快又被挥霍一空,等到老了,落下一身伤病,就成了那些连甲胄都无钱修缮,骑着匹瘸腿老马,连雇主都找不到的招人嫌弃的老菜帮子。
要说,连强盗骑士在这些老东西面前,都属于混得比较好的。
“米尔恰,你打过仗吗?”
“当然!”
米尔恰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曾经的履历,剿灭拦路抢劫的强盗,截杀越境劫掠的奥斯曼人,或是跨越边境,进入到奥斯曼人的地盘进行袭扰。
说起来是滔滔不绝,但实际上一次也没跟奥斯曼人的主力正面对垒过。
利奥听他絮絮讲了阵,问道:“我听说前天进到城里那些难民,快夜里的时候都被接走了,他们被送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匆忙?”
米尔恰迟疑了下:“好像是送到老爷名下的庄园里去了,他那儿正缺人,而且这些难民…谁也说不准带着什么脏病,总不能一直滞留在城里。”
利奥神情微动……是因为有疫病吗?
但,有没有疫病,难道不该自己这个草药医生去判断吗?
有疫病,还让这些难民进城?
就算是为了让教会榨取他们身上最后的一份利益,获取“信仰”,整件事也说不通。
他甩了甩脑袋,公鸡药剂的后遗症来了,困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困了就在城堡里睡吧。”
米尔恰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我叫侍女为你铺一张干净的床。”
“不了,还有…我家猫儿在等我。”
他挤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不管地位有什么变化,不管那林中小屋有多偏僻,冷清,破败。
只有那儿,才会让他有家的感觉。
“不过是只猫罢了。”
米尔恰不太理解,他家也养了猫儿,但说是养,其实就是提供了个睡觉的地方,专让它看管谷仓,捉老鼠用的,平时也用不着特地喂食。
“晚上见,米尔恰大人。”
跟米尔恰和厨娘道别以后,他披着晨曦,戴着露水,一路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小屋。
还未靠近,一声打着转儿的悠扬猫叫声就响了起来。
仿佛在埋怨他的彻夜未归,猫儿从房间里蹿了出来,围着他转圈,尾巴翘的高高的,尾尖又弯成一个问号的形状。
利奥赶忙摸了摸它的脑袋,满怀歉意道:“事出有因,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带着你一起。”
强撑着为“尼斯小姐”准备了早饭,终于能将疲惫的身躯丢到柔软的床榻上,利奥上下眼皮直打架,闭上眼,杂念又太多,明明很困,一时间却睡不着。
昨晚,他的收获有很多。
譬如潜在的新职业“猎魔人学徒”,起步便是代表稀有的蓝色品质,如果真能获得,显然他的战斗力还会迎来一波飞跃。
随后就是骑士的头衔,等到完成正式的册封,他那已经积攒了许多经验的“骑士侍从”职业,也将会迎来晋升,两者叠加,战力还不知要到什么地步。
就是不知道那“猎魔人学徒”所谓的,“随着名声发酵”而获得,究竟要发酵到什么程度?一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了才算吗?
除了两个战斗职业以外,还有狼人的心脏这味“狼毒药剂”的主材。
狼人在昨晚的表现,堪称是凶悍无匹,战斗力还在其次,其灵活的机动性,强悍的生命力,完全可以视作一张保命的底牌。
如果一心逃跑,就算再来十个实力跟拉杜骑士同水平的,也根本不可能抓住这种飞檐走壁的恶兽。
再有就是地位的提升了。
...
不知过了多久,利奥猛然坐起。
身边蜷在床头的黑猫有些疑惑地“哼”了一声,爬到了他的腿上,用两颗琥珀色的眼眸盯着利奥看。
呼!
利奥长出了一口气,取出一块麻布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了那个叫佐娅的保加利亚小姑娘,梦到了抱着她,一脸慈祥的妇人,还有她那有些唯唯诺诺的父亲,他们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踏入了一座庄园。
随后。
大门闭锁。
如同恶鬼的铁面骑士,纵马杀来。
他砍死了佐薇,砍死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男女老幼,尽数倒在了血泊里,他的脸上沾血,露出了宛如恶鬼般的冷笑。
那性子软弱的父亲苦苦哀求着,最终,只能化作一声绝望的悲鸣。
轰——
画面一转,来到了多瑙河畔。
垂死的狼人发出愤怒的质问声:“为何要救这个刽子手?我把真相告诉了你,以我的性命铸就你的荣誉,我不要求你为我复仇,难道就连坐视这个刽子手死去都做不到吗?”
旋即,是一张血盆大口,咬在了他的喉咙处。
惊醒后,狼人的怒吼声,仿佛还萦绕在他的耳边。
利奥下意识抚着黑猫的绒毛,听着它喉咙里的呼噜声,梦境中那栩栩如生的残酷景象总算在他的脑海中淡去了,意识回归现实,他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他是选择了利益最大化的抉择。
但是,人不可不问一己之良知。
不知道便罢。
知道了,他真能推说这一切不过是那狼人临终前的表演,宛如鸵鸟一般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因为更符合自己的利益,就不去过问这些吗?
查,还是得查!
先查新的这批难民的下落,如果他们真的都已经被处决掉了,就足以证明,狼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起身,点起炉子,为猫儿和自己都准备了食物,旋即便投入到了炼制魔药当中。
从储物空间中,取出那颗蕴含着无穷生命力,仿佛仍在跳动着的狼人心脏——他在杀死狼人后,以担心狼人死而复生的借口,当着众人的面将这颗心脏剖了出来。
又假装丢进了多瑙河里,实则将其收入了储物空间里。
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这颗心脏竟还跟刚取出来时一样,那强有力的肌肉时不时还会抽搐一下。
他犹豫了下,又将狼人心脏收回。
对比雄狮药剂等基础的增益魔药,狼毒药剂无疑是更高品质的魔药,制作起来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狼人的心脏只有一份,若是搞砸了,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他开始为雅洛米查,还有拉杜骑士调配起治伤的草药来,先制作这种普通药剂练手,找找手感。
等把这些都料理完,他又饮下了一份公鸡药剂,将全身心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方才支起大釜,将狼毒药剂的种种辅材丢进了釜中。
很快,水便开了。
利奥夹出了几块木炭,使炉温降下,才将那颗仍旧具备着些许活性的狼人心脏丢进了釜中。
诡异的是,这颗本该由肌肉构造的心脏,在进入大釜中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利奥知道,这是因为狼人的心脏,归根结底其实已属诅咒的产物,是一种类似于灵性聚合体的存在,但又要区别于世界上最基本的“地火风水”四大基本元素。
那是魔鬼的力量。
也可称之为“第五元素”。
狼毒药剂的精髓就在于,利用这股力量,同时规避掉其后遗症,譬如“失去理智”;事后被这股力量的源头,也就是引诱狼人堕落得魔鬼找上门;变身以后受其力量侵蚀,无法再完全恢复人身...
使用第五元素的力量,大多要付出无法弥补的惨痛代价。
而魔药大师最擅长的就是去芜存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咕嘟嘟——
仅是一刻钟的功夫,大釜中的药液就只剩下了一层薄底,不像是熬干了,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鲸吞一样。
利奥取下了大釜,换用起陶瓷坩埚,最粗犷,也最简单的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才是需要耐心控制,一步也不能出差错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