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的暖意还没从指尖散尽,江浸月已经转身走进了雨里。
她的风衣下摆被风吹得扬起,背影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刚才那句“抓住你”只是丁程鑫的错觉。
丁程鑫握着保温杯站在原地,直到那抹黑色身影消失在停车场拐角,才低头拧开杯盖。
姜茶的辛辣混着淡淡的甜味漫上来,熨帖着他因紧张而抽紧的胃。
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淋了雨发低烧,她也是这样,笨手笨脚地在宿舍用饮水机煮姜茶,最后差点把杯子烧变形,端到他面前时,却一脸得意:“祖传秘方,喝了包好。”
那时的姜茶太烫,烫得他舌头发麻,可他还是一口口喝完了。
就像现在,明知这杯茶里藏着她不肯明说的心思,他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份久违的暖意。
接下来的一周,丁程鑫的航班调度突然变得“顺畅”起来。
既没有莫名其妙的等待,也没有多余的指令,江浸月的声音在电波里永远冷静精准,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副驾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江主任果然公私分明。”
丁程鑫没说话,只是在每次听到那道女声时,总会多留意几分。
他听出她偶尔会在深夜的班次里带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听出她在遇到新手飞行员时,指令会下意识放慢语速,甚至听出她今天似乎换了支钢笔——在报航班号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比平时更清脆。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周五下午,丁程鑫执飞的航班即将降落在本市机场。
进近阶段,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电流杂音,紧接着是江浸月略显急促的声音:“CA1563,注意高度!你已偏离进近航道,立刻调整至3000英尺!”
那是另一架进港航班,看样子是新手机组出了差错。
丁程鑫下意识握紧操作杆,听着江浸月的指令变得越来越严厉:“我说的是3000英尺!不是2800!重复,立刻拉升!”
电波里能听到对方慌乱的回应,夹杂着机组人员的争执声。
丁程鑫的心跟着提了起来——两架航班正在同一空域进近,一旦发生碰撞,后果不堪设想。
“CA1563,我是江浸月,主任管制员。”
她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和平时对丁程鑫的冷硬不同,这是纯粹的职业气场,
“现在听我指令:航向转至090,爬升率保持500英尺/分钟,脱离冲突空域。我会重新为你规划航线,不要慌。”
那道声音像定心丸,让混乱的CA1563机组渐渐平静下来。
丁程鑫听着她一边引导那架航班脱离,一边用另一部电台向他通报情况:“CA1820,稍等片刻,避让CA1563。预计延误两分钟。”
“CA1820收到。”丁程鑫回答,心里却有些异样。
按规定,这种突发情况导致的延误,管制员完全可以直接下达指令,没必要特意解释原因,更没必要说“预计延误两分钟”这样精确到秒的时间。
这分明是在照顾他。
果然,两分钟后,江浸月的指令准时传来:“CA1820,可以继续进近,航道27L。”
落地后,丁程鑫在停机坪偶遇了CA1563的机长。
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子,满头大汗地向塔台方向鞠躬,嘴里不停念叨:“多亏了江主任……刚才差点就闯大祸了。”
丁程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下次注意。”
小伙子认出他,眼睛一亮:“丁机长!您认识江主任吗?她太厉害了,刚才我手都抖了,愣是被她几句话给镇住了。
不过说起来,她好像对你特别不一样——刚才让我们避让时,特意跟我们说‘别耽误了CA1820的落地时间’,还说‘那位机长时间宝贵’。”
丁程鑫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头望向塔台的方向,阳光正好,那栋灰色的建筑在蓝天下格外清晰。
他忽然想起江浸月刚做管制员时,曾在行业期刊上发表过一篇论文,标题是《论空中管制中的人性化调度》。
当时他只当是普通的学术文章,现在才懂,她所谓的“人性化”,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私心。
晚上七点,丁程鑫换好便装走出机组休息室,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江浸月。
她已经换下了制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散下来,少了几分御姐的凌厉,多了点难得的柔和。
“等你很久了。”她靠在墙上,手里把玩着车钥匙,“上次的姜茶,味道怎么样?”
“还行。”丁程鑫走到她面前,“特意来告诉我这个?”
“不是。”江浸月站直身体,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这是CA1563的事故报告初稿,涉及进近程序的部分,想请你帮忙看看,有没有疏漏。”
丁程鑫挑眉:“江主任还需要别人帮忙?”
“术业有专攻。”她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了点不服输的劲儿,“你在驾驶舱里待的时间比我长,对飞行员的操作习惯更了解。怎么,不愿意?”
他接过文件袋,指尖碰到她的手,这次两人都没躲开。
文件袋很轻,却像揣了块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热。
“晚上有空吗?”丁程鑫突然问。
江浸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邀约:“……有。”
“我知道有家面馆,”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柔了些,“老板做的姜丝牛肉面,比姜茶好喝。”
江浸月的睫毛颤了颤,避开他的视线,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了扬:“是吗?那得去尝尝。”
晚风吹过,带着夏末的凉意。
两人并肩走在机场的林荫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会不经意地交叠在一起。
丁程鑫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忽然觉得,江浸月这场“驯狗”游戏,好像悄悄换了规则。
她不再用冰冷的指令筑起高墙,而是开始把藏在规章背后的私心,一点点摊开在他面前。
而他这只被“驯服”的狗,似乎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