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渐渐带上了秋意,吹在身上已有了凉意。
江轻虞在营地待了一个多月,来时穿的吊带裙早就被压进了行李箱最底层,此刻身上套着的是严浩翔的一件厚作训服,袖口卷了两圈,依旧晃荡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她坐在训练场边的看台上,看着严浩翔带队员们进行格斗训练。
他今天没穿作训服,只套了件黑色背心,肌肉线条在阳光下贲张,每一次出拳都带着利落的劲风,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沙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严队今天状态不对劲啊。”小赵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递给江轻虞一瓶,“你看他那拳头,跟砸仇人似的。”
江轻虞笑了笑,拧开瓶盖喝了口:“大概是你们训练偷懒了。”
“冤枉啊!”小赵苦着脸,“我们最近可卖力了……我看啊,是严队自己心思不宁。”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江小姐,你觉不觉得,严队这阵子看你的眼神,跟看稀世珍宝似的?”
江轻虞挑眉,没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投向严浩翔。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忽然朝这边看过来,眼神撞上她的,原本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了几分,还不易察觉地朝她扬了扬下巴——那是让她等他的意思。
她弯唇笑了,心里像被阳光晒过,暖融融的。
晚饭时,严浩翔坐在她身边,替她剥着煮鸡蛋。
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指尖捏住蛋壳轻轻一磕,再顺着裂缝剥开,露出光滑的蛋白,一个完整的鸡蛋就递到了她面前。
“多吃点。”他把鸡蛋塞进她手里,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眼神时不时落在她小腹上,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探究。
江轻虞咬着鸡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收回目光,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饭,却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严浩翔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训练时总忍不住往她这边瞟,夜里睡觉会下意识地护着她的小腹,甚至连她偶尔弯腰捡东西,他都会紧张地伸手去扶,嘴里念叨着“慢点,别抻着”。
江轻虞起初只当他是关心则乱,直到这天晚上,他洗完澡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白色盒子,犹豫着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接过来看了眼,愣住了——是验孕棒。
严浩翔坐在床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试试?”
江轻虞懵了:“试什么?”
“你这个月……”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没来那个。”
江轻虞这才反应过来。
她在营地待了一个多月,确实没经历生理期。
之前忙忙碌碌没在意,被他一提才后知后觉。
“所以你觉得……我怀孕了?”她又气又笑,举着验孕棒在他面前晃了晃,“严浩翔,你是不是想当爹想疯了?”
“不是想疯了,是有可能。”他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带着点固执,“我们……”
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这些日子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确实有无数次失控的瞬间。
“没有。”江轻虞收起玩笑的神色,把验孕棒放在一边,“我没怀孕。”
“你怎么知道?”严浩翔追问,眉头紧锁,“试了才知道。”
“不用试,我心里有数。”她靠在床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没怀孕。”
“我不信。”严浩翔的语气很执拗,他拿起验孕棒,塞到她手里,“去试试,求你了。”
他很少说“求”这个字,此刻语气里的急切和不安,让江轻虞心里忽然一沉。
她看着他眼底的期待,那期待里藏着的小心翼翼,像根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她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没去洗手间,只是把验孕棒放回桌上,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严浩翔,我不用试。因为……我没有子宫。”
严浩翔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像是没听清,愣了几秒,才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子宫。”江轻虞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清晰,“很小的时候做过手术,摘了。所以……我不会怀孕,也不会有生理期。”
营房里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台灯的光晕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严浩翔看着她,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没有子宫”这四个字在嗡嗡作响。
他想起她偶尔在夜里蜷缩着身子,说肚子不舒服;想起她从不喝冰饮,哪怕在最热的天;想起她看到营地里的小战士抱着邻居家的婴儿时,眼底闪过的那丝复杂……
原来那些他没读懂的情绪,都藏着这样的过往。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什么手术?”
“先天性的,子宫发育不全,还带着肌瘤。”
江轻虞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自嘲,“医生说不摘的话,以后会癌变。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就听我妈的,摘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
严浩翔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戈壁里见到她,她穿着丝质长裙,像朵盛开的玫瑰,带着刺,带着媚,仿佛永远不会受伤。
可此刻他才知道,这朵玫瑰的根,早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攥紧的手。她的手很凉,带着点细微的颤抖。
“疼吗?”他问,声音哽咽,“那时候……疼不疼?”
江轻虞愣了愣,看着他眼底的心疼,那心疼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这么多年,从没人敢问她疼不疼,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年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女孩,也曾因为害怕而哭到发抖。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别过脸,想躲开他的目光,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疼……”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胸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时候可疼了……我还问医生,摘了是不是就不是女孩子了……”
严浩翔抱着她,力道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遍地用手轻抚着她的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头发里,带着他无声的心疼。
原来他期待的惊喜,是她藏了这么多年的伤疤。
原来他小心翼翼的猜测,在她看来,或许是又一次无意的凌迟。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江轻虞打断他,从他怀里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笑了笑,“早就过去了。再说,这样也挺好的,省了不少麻烦,不是吗?”
严浩翔看着她眼底未干的泪痕,看着她强装的笑意,心里的疼愈发汹涌。
他低头,轻轻吻去她脸颊上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江轻虞,”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定,“有没有子宫,能不能生孩子,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
江轻虞的心脏猛地一跳,看着他眼底的真诚,那真诚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这么多年,她一直用妖娆和坚硬做铠甲,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在他这句简单的话里,彻底卸下了防备。
她重新靠回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音闷闷的:“严浩翔,你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他回抱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反悔。”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寒冷。
营房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相拥的两人。
严浩翔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的日子,他要好好疼她,把她过去受的所有委屈,都一点点补回来。
至于孩子,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