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盖住练习室的窗。
白光灯亮了整整七个小时,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混着反复循环的《炽焰》副歌,在空气里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少年们已经练到第七遍,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又很快被舞步带起的风烘干。
张漾坐在镜子前的地板上,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
她画的不是动作分解图,而是把每个成员卡壳的节点标成小星星——宋亚轩的手腕总在转身时甩得太急,像颗脱轨的流星;张真源的脚步重得像踩碎星子,缺了点火焰的流动感;而马嘉祺……她笔尖一顿,抬头望向场地中央,目光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他正带领成员们扣副歌的齐舞。
站在最前面的身影挺拔如松,每个动作都像用尺子量过般标准,手臂抬起的角度、脚步碾转的幅度,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卡得分毫不差。
可张漾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跳得太“对”了,像按程序运行的精密仪器,少了点昨夜雨里那句“重心再沉三分”的灵气。是
因为她在,所以刻意收敛了锋芒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
“停。”她合上笔记本站起来,“副歌再慢放一遍,我们一个八拍一个八拍抠。”
音乐切成慢速,鼓点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下都带着黏滞的重感。
张漾走到队列最前面,侧身对着镜子:“注意看这里,”她抬臂时故意让手肘多颤了两下,像火苗被风吹得摇晃,“不是硬邦邦地举起来,要让力量‘走’过手臂,从肩膀到指尖,像电流窜过似的。”
少年们跟着模仿,动作果然柔和了许多。
轮到马嘉祺时,他试了两次,手臂依然绷得太紧。
张漾走过去,站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她能看清他汗湿的发梢,和锁骨窝里积着的那滴摇摇欲坠的汗珠。
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橙子香,混着少年人的汗味,竟意外地好闻。
“放松点,”她轻声说,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想象你的手臂里住着风。”
马嘉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正慢速重复着那个动作,手肘的颤动感恰到好处,指尖划过空气时,真的像有风缠绕着。
他深吸一口气,第三次抬起手——这次,手臂终于有了流动的弧度,却在接近最高点时又下意识绷紧。
“别想‘标准’,想‘感觉’。”
张漾往前挪了半步,几乎与他并肩站在镜前,声音压得更低,像说给彼此听的秘密,“你昨晚给我提建议时,不是很懂吗?”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马嘉祺的动作顿住了,侧头看她时,眼里映着镜灯的光,亮得像落了星子。
“我……”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低笑,尾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被张老师盯着,有点紧张。”
这话说得直白,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坦诚,像颗小石子投进张漾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她的耳尖微微发烫,刚想反驳“我又不会吃人”,就见他忽然抬手,动作放缓到极致,手臂从身侧慢慢扬起。
这次没有丝毫僵硬,手肘的颤动像蝴蝶振翅,指尖掠过她眼前时,带起一阵极轻的风,竟真的像有风从他手臂里钻了出来——那风里,仿佛还裹着他刻意放柔的目光。
“对了。”
张漾望着镜中他舒展的身影,嘴角忍不住上扬,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就是这样。”
张漾的目光在镜中与她相撞,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忽然发现,原来被她这样直白地夸奖,会让人心里像揣了颗糖,悄悄甜起来。
练到深夜,成员们陆续被助理接走,练习室里只剩下张漾和马嘉祺。
他主动留下帮忙整理场地,把散落的水瓶摆成一排,又拿起拖把拖地。
张漾收拾着散落的手稿,忽然发现其中一页上沾了块深色的污渍,像是被谁的汗滴打湿了,晕开了几个字。
她正想扔掉,马嘉祺忽然开口:“别扔,我看看。”
他走过来,弯腰看着那张纸。
污渍恰好晕在副歌的动作说明旁,把“手臂如火焰流动”几个字糊了一半。
马嘉祺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污渍边缘:“这里的转体角度,其实可以再加大五度。”
“五度?”张漾挑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上晕开的字迹,“不怕站不稳?”
“试试就知道了。”
他拿起那张纸,走到场地中央,回头看她时眼里闪着光,像邀她共赴一场冒险,“帮我放一下音乐,副歌部分。”
张漾按下播放键。
深夜的练习室格外安静,音乐声显得格外清晰,电吉他的嘶吼里多了点空旷的回响。
张漾随着节奏舞动,当副歌响起时,他果然加大了转体的角度,身体几乎拧成了麻花,却在落地的瞬间稳稳站住,手臂顺势炸开,像朵在黑夜里突然绽放的花。
结束动作时,他的目光直直望向张漾,带着点邀功般的期待。
“你看。”他喘着气笑,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眼神却亮得惊人,“有时候越险,越像火焰。”
张漾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说得对。
少年人的心,不就像这样吗?
总愿意去试那些看似危险的角度,因为知道,哪怕摔了,也能借着年轻的力道,重新站起来。
而他此刻眼里的光,比任何舞台灯光都要灼人,让她忍不住想陪他一起,去闯那些未知的险。
她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转体加五度”,笔尖划过纸面时,忽然想起什么:“你手腕上的星星……”
马嘉祺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枚银色吊坠:“出道时粉丝送的,说希望我们像星星一样,永远亮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戴了三年了。”
其实还有半句没说——刚才她指尖点过的地方,离这星星很近,让他总觉得那处皮肤还在发烫。
马嘉祺“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心里却悄悄记下了那个小小的星星。
原来他不仅是聚光灯下的星,也会把粉丝的心意妥帖收藏。
整理完场地,两人一起走出练习室。
走廊里的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像闪烁的星。
电梯下行时,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张漾盯着跳动的数字,感觉空气里又弥漫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橙子香,比白天淡了些,却更清晰地钻进鼻腔。
她悄悄抬眼,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带上——还是那根浅灰色的,昨夜被他解开的那根。
电梯门打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秋末的凉意。
“我送你到路口。”马嘉祺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张漾摆摆手,怕自己再和他单独待下去,心跳会出卖心思,“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没再坚持,只是站在公司门口的路灯下,看着她招手拦车。
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条温柔的河。
出租车停下时,张漾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不舍,有期待,像月光一样,轻轻笼着她。
“明天见,小羊老师。”他说。
“明天见,小马老师。”
车子驶离时,张漾从后视镜里看见,马嘉祺还站在原地,手里转着那串钥匙,钥匙扣上的挂件在灯光下闪了一下——也是颗小小的星星。
和他手腕上的那枚,像一对孪生的星。
她忽然想起白天他跳最后那个收尾动作时,在镜中与她相撞的目光。
那时的月光还没升起,可他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星辰都要亮。
张漾摸了摸自己的发带,忽然觉得,这根被他指尖碰过的布条,好像也沾了点星星的光,在心里轻轻闪烁。
今晚的月光,好像格外懂得人心,把没说出口的话,都酿成了温柔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