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云层时,沈归羡正对着舷窗发呆。
三万英尺的高空,云絮像被揉碎的棉糖,铺得漫无边际。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印记,像极了四年前那个雨夜,她趴在医院走廊的玻璃窗上,看着里面沉睡的马嘉祺,指尖落下的水渍。
那时的玻璃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柔和的提示音,飞机即将降落。
沈归羡收回手,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镜架压在鼻梁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像在提醒她——该醒了。
三年前那个哭到喘不过气、抱着马嘉祺的枕头就能掉眼泪的沈归羡,早就死在了异国他乡的深夜里。
现在的她,是沈归羡,是在华尔街搅动风云、年纪轻轻就执掌上市企业Noblep欧洲分部的沈总。
舱门打开,裹挟着湿润水汽的风涌进来。
沈归羡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熟悉的栀子花香——马嘉祺家老宅的院子里,种着一墙的栀子花,每年夏天都开得泼泼洒洒,他总爱摘下最新鲜的那朵,别在她的发间。
“沈总,车在VIP通道等您。”
助理陈默接过她的登机箱,低声汇报,“您母亲说晚上想请您回家吃饭,我已经替您回绝了,理由是倒时差。”
沈归羡“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她知道母亲想干什么,无非是念叨着让她尽快定下来,最好能和那位门当户对的韩家公子处处看。
可她心里的那点位置,早在十七岁那年,就被马嘉祺填满了。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街景飞速倒退。
沈归羡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秋天,马嘉祺就是在这样的树下,把她堵在巷口,红着脸说“沈归羡,我喜欢你”。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带着点凉意,却吹得人心里发烫。
“先不去酒店。”她忽然开口,声音透过墨镜传来,带着点不真实的沙哑,“去淮海路。”
陈默愣了一下,淮海路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正是人多的时候。
但他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好的。”
车子停在路口,沈归羡让陈默在车里等着,自己推门走了下去。
傍晚的淮海路像被打翻的调色盘,霓虹初上,车流如织。
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女孩手里举着刚买的棉花糖,粉色的糖丝沾在唇角,男孩伸手替她擦掉,动作自然又亲昵。
沈归羡的脚步顿了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她记得马嘉祺也替她擦过嘴角的奶油。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在街角的甜品店,她吃提拉米苏吃得太急,奶油沾在了鼻尖,马嘉祺笑得眼睛都弯了,拿出纸巾,一点点替她擦干净,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巾传来,烫得她脸颊发红。
那时的他,眼里的光比现在的霓虹还要亮。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一家婚纱店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橱窗里的模特穿着一袭鱼尾婚纱,珍珠串成的头纱垂落,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曾经和马嘉祺说过,以后要穿这样的婚纱。
他当时正低头给她剥橘子,闻言抬起头,认真地说:“好啊,到时候我穿西装,站在你旁边,肯定比模特还好看。”
想到这里,沈归羡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笑着笑着,眼眶就有点发热。
她抬手想摘下墨镜,却在视线移开的瞬间,定住了。
街对面的那家首饰店的橱窗前,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男生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身形依旧挺拔。
他微微侧着头,正听身边的女孩说话,侧脸的轮廓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女孩指着橱窗里的一条项链,眼睛亮晶晶的,他便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宠溺。
是马嘉祺。
沈归羡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四年不见,他好像没怎么变,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点少年气。
沈归羡站在街对面的阴影里,看着他眼里的温柔——那是她曾经拥有过,却又亲手弄丢的东西。
如今,这份温柔给了别人,干净得像是从未被她沾染过。
女孩转过身,踮脚在他脸颊印下一个轻吻,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伸手牵住她的手,走进了店里。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沈归羡才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想象中他曾经的温度。
沈归羡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
她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马嘉祺牵住那个女孩的手,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完完全全地给了别人,看着那些曾经只属于她的小细节,如今都成了别人的专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慢慢收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记得马嘉祺说过,
马嘉祺只会牵沈归羡的手。
可他现在牵着那个女孩的手,那么自然,那么紧。
他果然是忘了。
忘了他们曾经在深夜的操场并肩散步,他偷偷牵起她的手,紧张得手心冒汗;
忘了他们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他红着眼眶说“沈归羡,你能不能别闹了”;
忘了出事前的那个下午,他在电话里对她说“沈归羡,我累了”。
也忘了她。
沈归羡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墨镜。
晚风吹过,带着点凉意,吹得她眼睛发酸。
她看着街对面那盏亮起来的首饰灯牌,暖黄色的光,像极了四年前医院走廊里的那盏灯。
那时她守在马嘉祺的病床前,他的主治医生走过来,语气沉重地说:“病人头部受到重创,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就算醒了,也很可能……失忆。”
她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抓着医生的胳膊,一遍遍问“怎么会这样”。
后来马嘉祺醒了,真的忘了她。
再后来,马嘉祺的母亲找到她,红着眼眶求她:“归羡,算阿姨求你,你走吧,离嘉祺远一点。他刚醒,经不起刺激,我们不想让他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医院,没有回头。
她以为只要走得够远,就能把他忘了。
可在异国他乡的无数个深夜,她还是会梦见他。
梦见他笑着叫她“羡羡”,梦见他替她挡开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梦见他出事前那个下午,电话里疲惫的声音。
她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再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那些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其实一直都在淌血。
街角的首饰店里,马嘉祺正低头替那个女孩试着耳环,街灯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女孩抬起头,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温柔。
晚风吹起沈归羡的长发,拂过唇角,带着一丝凉意。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眼底渐渐漫起一层薄雾,却又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良久,她轻轻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破碎的光,又藏着不容错辨的执拗。
马嘉祺,你看,风还是吹回了原地。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你有了新的开始也没关系,我会把你抢回来的。
当年是我太懦弱,被你家人几句话就吓退了。
可现在的沈归羡,早就不是四年前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首饰店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喧嚣的街头,像是一声声宣告。
马嘉祺,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无论用什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