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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那双艰难开启的眼眸上。

赵主任缓慢靠近,观察着她费力转动的眼珠。那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深重的迷茫和无法言说的疲惫,然后又缓缓移回雷烈脸上,仿佛那里是她唯一能辨识的安全岛。

“林晚,我是赵医生。”赵主任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现在在医院的病房里,很安全。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睡了很长时间,但现在,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护士记录下精确的时间点、瞳孔对光反射的细微变化、以及她维持睁眼状态的时间。

林晚的眼睑沉重得像灌了铅,那条缝隙在赵主任说话时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要合拢。她努力对抗着那股强大的倦意,目光在雷烈和赵主任之间极其缓慢地移动,每一次聚焦都伴随着细微的喘息和额角渗出的汗珠。没有泪水,只有纯粹的、从漫长黑暗中挣扎而出的生理性疲惫和意识初开的茫然。

“晚晚…是我…”雷烈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几乎要将心脏撕裂的狂喜。他不敢动,依旧维持着半跪在床边的姿势,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存在感都通过这唯一的连接传递过去。“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他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林晚的手背上,洇湿了洁白的床单。这个在枪林弹雨中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男人,此刻像个丢失了整个世界又终于寻回珍宝的孩子,哭得无声而剧烈,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片熟悉的眉眼在晃动的水光中显得更加不真实又无比珍贵。他颤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晨露,指尖感受到的不是高热留下的余烬,而是真实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存在。

就在他的泪水滴落、指尖触碰的瞬间,林晚那只被他紧握的手,无名指再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向下压了压他的手掌。

不是之前的指令性回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笨拙的安慰。是她那颗刚刚挣脱混沌泥沼的心,本能地感知到了身边那片汹涌的悲伤,并试图给出一点微弱的抚慰。这份微弱至极的反馈,却像一道电流贯穿了雷烈全身,让他破碎的哽咽骤然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更深沉的悸动在胸腔里无声轰鸣。

赵主任的眼眶也微微发热,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对护士果断下令:“记录:GCS评分显著提升!指令性睁眼(E2),微弱但有目的的视觉追踪(V4),存在明确定位运动(M4)!立刻通知康复科、神经外科、呼吸科,准备紧急会诊!调整生命体征监测级别!”他转向沉浸在巨大情绪冲击中的雷烈,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雷队!她的意识在恢复,但极其脆弱!情绪激动对她消耗太大!冷静下来!你的稳定就是她现在最需要的氧气!”

雷烈猛地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挺直腰背。他深深望进林晚那双依旧迷茫却努力望着他的眼睛,用力点头,声音依旧哽咽,但已努力克制:“我明白!我明白!晚晚,不怕,我在…我不吵你…你慢慢来…我们都在…”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不再紧握她的手,只是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坚定的暖流。

接下来的日子,康复的齿轮加速转动,每一步都伴随着汗水、疼痛和微小却坚实的进步。

神经外科和康复科的专家团队迅速确定了下一步方案。药物调整为促进神经修复和代谢的精准组合,高压氧治疗频率增加。物理治疗师引入了更复杂的关节活动度和精细化动作训练,言语治疗师也加入了林晚的康复团队。

发声,成了横亘在林晚面前的第一道巨大难关。

她的喉部肌肉长期失用,发声系统如同锈蚀的机器。言语治疗师站在床边,耐心地引导:“林晚,看着我。吸气…试着跟我念,‘啊——’”。她用夸张的口型示范着那个最简单的元音。

林晚的嘴唇微微翕动,胸腔起伏,试图调动那些沉睡的肌肉。然而,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气流摩擦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几次尝试后,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挫败感让她眼中蒙上一层水汽,焦躁地转动着眼珠。

雷烈在一旁看得心揪成一团,却不敢流露半分,只是在她试图失败、眼神无助地看过来时,用力回握她的手,低声重复:“不急,晚晚,不急。我们慢慢来。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特别好。”他拿起那本摊开的诗集,翻开到熟悉的那页,指着那句诗,一字一顿,清晰地念给她听:“…总有一粒火种…在锁链断裂处…等待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两周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里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花香的味道。林晚的状态比刚睁眼时稳定了许多。虽然大部分时间依然闭目休息,但清醒的时间在延长,眼神中的迷茫褪去了一些,开始能更清晰地追踪移动的物体或人脸。肢体的回应也更为明确有力,甚至能配合治疗师尝试轻微的主动屈伸。

言语治疗师再次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小镜子,以便林晚能看到自己的嘴型。今天的训练目标依然是基础音节。

“林晚,看着我,放松。”治疗师的声音温柔而清晰。“跟着我,试着发出声音,‘嗯——’。”她轻轻地发出一个绵长的鼻音。

林晚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治疗师的唇形,胸口微微起伏。她尝试着,嘴唇抿紧又试图张开,喉咙里依然只有微弱的气流声。尝试了几次,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沮丧。

雷烈站在治疗师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她努力的样子,看着她眼中浮现的焦急和挫败,比自己训练负重十公里还要煎熬。

“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治疗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感受气息从鼻腔里出来,‘嗯——’。”她再次示范,声音绵长而稳定。

林晚闭上眼睛,似乎在凝聚所有的力气。几秒钟后,她再次睁开眼,看向治疗师的口型,胸腔更深地吸入一口气。这一次,她的嘴唇张开的幅度似乎大了一点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被仪器滴答声淹没的——

“……唔……”

一个模糊得如同叹息,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震颤的鼻音!

虽然短促,微弱得像初生小猫的呜咽,但它不再是单纯的气流声!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由声带震动产生的、有意图的声音!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雷烈浑身剧震,仿佛被那道微弱的声音直击灵魂!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狂喜的电流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让他站立不稳。成功了?!

言语治疗师的眼睛瞬间亮了,充满了巨大的惊喜,但她立刻控制住情绪,声音带着鼓励的颤抖:“对!对!就是这个感觉!林晚,你做到了!再试一次?‘嗯——’?”

林晚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短暂的困惑,随即被一种微弱却真实的领悟取代。她看向雷烈,那双疲惫的眼睛深处,那微弱却从未熄灭的光,此刻如同拨开重重迷雾的星辰,清晰地、专注地,再次锁定了他。

她再次吸气,目光坚定地望着他,嘴唇微启,调动着全身残余的力量,喉咙里艰难地滚动着,试图冲破那最后的、无形的枷锁。

这一次,那个音节终于艰难地、清晰地、带着一丝沙哑的震颤,从她干涩的唇间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逸出:

“……嗯。”

声音很轻,很哑,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有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它精准地回应了雷烈长久以来的呼唤,回应了漫长黑暗尽头永不放弃的等待。

雷烈再也无法抑制,他一步跨到床边,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管路,双手颤抖着捧起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她的皮肤和洁白的床单。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席卷了他,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破碎的、压抑的低泣。

“……晚晚……”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满溢的深情,“欢迎……回来……”

窗外的阳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而温暖,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坚定地洒满病房,温柔地包裹着相握的手,包裹着病床上那个终于发出生命回响的身影,也包裹着那个跪在尘埃里、欣喜若狂的男人。漫长的黑暗隧道终于走到了尽头,眼前是艰难却充满希望的康复之路。那颗在绝境中挣扎求生、永不熄灭的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霾,重新点亮了属于林晚的世界。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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