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云缝,洒下缕缕金光,照在人身上暖而不烈,悄然奏响了初春临近的第一支交响乐。
万物渐渐复苏,小草破土,暖意渗入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唤醒沉睡的生命。一切都开始了新的运转和轮回。
可他的内心,却依然被寒冬牢牢禁锢。父母无声的遗弃,是他心上最沉重的枷锁;昨日爬树被骗的委屈和蜂蜇的痛楚,更是雪上加霜。
所幸,经过班主任老师的细心清理和消毒,他身上的疮痍并无大碍。此刻,那几个捉弄他的孩子正在办公室里,接受他们应得的惩罚——抄写《三字经》五十遍,并记一次处分。
“抄完我检查,偷工减料,双倍加罚。”老师严厉的声音断绝了他们任何侥幸的念头。
校园里难得清静。
他一个人走出来,想到昨日最后是老师小心地帮他爬下那棵高树,耐心安慰他“真诚没有错,错的是利用你真诚的人”。心里漫过一丝微弱的暖流,但更多的还是挥之不去的迷茫和孤寂。
他走到熟悉的小石阶旁,习惯性地选择了一个靠近边缘、长满青苔的角落,小屁股蹭了又蹭,挪了又挪,仿佛要将自己藏进这安全的缝隙里。他拿出寒假时生活老师送他的《安徒生童话》,摊在膝头。
安静内敛的人享受孤独,而他却并非享受,只是早已习惯。热闹与他无关,或许在缺爱的土壤里,他早已失去了肆意绽放的勇气。
初春的阳光将石阶晒得微微发烫,那温度透过裤子,逐渐蔓延至他的足踝、大腿…可他的指尖,却依旧冰凉。
他翻开另一个本子,奶黄色的封皮上,用黑色线条清晰地勾勒着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他时常对着它喃喃自语,唤它“大白”。
Date 2.28 晴(我依然想家)
爸爸妈妈,你们过得好吗?吃得饱、睡得香吗?过年有吃团圆的大饺子吗?你们有想我吗?如果你们都好,就不要担心我了。
我在学校过得很好,依旧是全年级第一,仍然每天都有老师会给我讲故事,想念你们的第N天,家的味道,又是怎样的呢?我好像…已经忘记了。
这本日记,是他形影不离的唯一朋友,承载着他所有无法言说的喜怒哀惧,既有自我鼓励的鸡汤,也有不敢吐露的愤怒与委屈。封皮是温暖的奶黄色,上面画着的“大白”伸出右手,作出抚摸的姿态。
小雷普常常幻想,“大白”的手下能多一个小男孩,可以扑进它柔软的怀里,被无限包容地安慰。而那个看不见的小男孩,就是他渴望被爱的自己。
“我以后也要像阿宝一样!”一阵嬉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几个男孩边走过来,边模仿着《功夫熊猫》里的武打动作。
“就你这猥琐样,得了吧?”另一个孩子调侃道。
“怎么?还不能允许别人有做梦的权利啊!”
“行,你做你的花天白日梦吧,哈哈哈…”
“你…!”被嘲笑的男孩攥紧了拳头。
“当当当当!看这是什么!”
“哇!是阿宝!”
“这可是我求了我爸好久才给我买的!”一个男孩得意地举着一个玩偶。
“给我玩玩!给我看看!”几个孩子立刻争抢起来。
推搡间,那只熊猫玩偶脱手而出,滚落到雷普的脚边。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个玩偶。
还没等他拿稳,那只玩偶就被人猛地一把夺了回去!
“不准碰!这是我的东西!”男孩厉声喝道,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和防备。
“我…我…”雷普的手僵在半空。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个没人要的。”旁边一个中分头的男孩凑到物主耳边,声音却不小。
“你这个没爹没妈没人要的野种!弄坏了你赔得起吗?”男孩像是得到了某种怂恿,语气更加恶劣。
“你说谁没爹没妈!”雷普猛地抬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说你呢!怎么样?你敢打我吗?”男孩嚣张地挑衅。
“Duang!”清脆地声响砸在那男孩的脑门上。
雷普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人。
几个孩子瞬间扭打在一起。
“老师来了。”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那群孩子闻声一哄而散,那男孩在逃跑时没拿稳,阿宝再次掉落在雷普脚边。
雷普盯着脚边的玩偶,这一次,他犹豫着,没有再伸手。
那个男孩又跑回来,迅速捡起玩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下一句极尽侮辱的低语:“嘁~没人要的野种!”
声音很小,却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雷普的心脏。
人群散尽,喧嚣远去,他缓缓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我…我真的没人要吗?你们都讨厌我,是吗…”
“你没事吧?”一个温柔的女孩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抱着小熊娃娃的女孩无声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并递给他一块洁白干净的小手帕。
他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慌忙低下头,想用细碎的刘海遮掩住自己哭红的眼睛和狼狈的表情。“没…没事。”
但他过于出色的容貌难以完全隐藏,那下颌分明的轮廓和精致的脸庞还是被认了出来。
“我见过你。”女孩轻声说。
“是吗?”
“嗯,学校光荣榜上,每年都排在第一个的那个男生。”
雷普缓缓地“哦”了一声,情绪依旧低落。
“你看起来…有很多心事?”女孩试探着问。
“没有…”
“真的没有吗?可是你在哭诶。我妈妈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表达情绪的权利,而我们小孩子,哭出来就好了。”
雷普抿了抿唇,露出一丝苦涩的冷笑:“哭又有什么用?再怎么哭,我也还是…没人要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