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却无法穿透林晚心底的寒冰。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膝头摊着一本画册,目光却空洞地投向窗外修剪整齐的草坪。陈默坐在不远处,翻阅着一份卷宗,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她平静得近乎凝固的侧脸。
距离画室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三周。沈聿白如同人间蒸发,只留下满城风雨的通缉令和无数悬而未决的疑团。林晚身上的外伤在愈合,手腕的勒痕淡成了浅粉色的印记,但药物残留带来的精神震颤和噩梦,如同跗骨之蛆,并未远离。她被陈默安置在这家安保严密的私人康复中心,接受治疗,也接受保护。
“感觉怎么样?”陈默合上卷宗,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追捕沈聿白如同追逐一个幽灵,线索时断时续,压力巨大。
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画册光滑的页面,没有回头。“还是那样。药吃了,会安静些。不做梦的时候,像隔着一层雾。”她顿了顿,声音低哑,“外面…有消息吗?”
陈默摇头,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阳光。“他藏得很深。但我们找到了他几个秘密安全屋的线索,其中一个,就在本市北区,一个废弃的疗养院旧址。下午我会带人过去。”他观察着林晚的反应,补充道,“那里…可能藏着他过去‘实验’的记录,或者其他受害者的线索。”
林晚的指尖在画册上停住。废弃疗养院…沈聿白的安全屋…“实验”记录…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笼罩着她的那层薄雾。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陈默,那双曾因恐惧和愤怒而燃烧的眼睛,此刻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锐利。
“带我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默眉头瞬间锁紧:“不行!那里情况不明,太危险!你现在的状态…”
“我的状态?”林晚打断他,嘴角扯起一个近乎冰冷的弧度,“就是因为他!我的状态就是被他塑造成这样的!陈警官,那些‘记录’,那些‘线索’,只有我能看懂!只有我知道他脑子里那些扭曲的逻辑在哪里藏东西!”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神却死死钉住陈默,“你不想找到‘鸢尾花’了吗?不想知道那‘第七次绽放’到底是什么吗?”
“鸢尾花”、“第七次绽放”——这两个如同诅咒般的词语,让陈默瞬间沉默。林晚手腕上那道淡去的勒痕,还有她此刻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孤注一掷的光芒,都让他无法拒绝。他深知沈聿白的狡诈,那些记录很可能用了只有他和林晚才懂的密语或象征。
“好。”陈默最终重重吐出一个字,眼神凝重,“但你必须全程跟在我身后,绝对服从指令!”
***
废弃的圣玛丽疗养院矗立在市郊荒芜的山坡上,像一具被遗忘的巨大骸骨。哥特式的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残破的彩色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窝。风穿过腐朽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和一种…若有似无的、甜腻的腐败气息。
特警队员迅速而无声地散开,控制入口和制高点。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建筑内部的浓稠黑暗,照亮了翻倒的轮椅、积满灰尘的病床、以及墙壁上大片大片剥落的、如同溃烂皮肤般的墙皮。
林晚紧跟在陈默身后,裹着一件宽大的防弹衣,显得格外瘦小。她脸色苍白,呼吸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这里的破败和死寂,与沈聿白那种追求“完美”和“控制”的病态美学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被遗弃的疯狂。
“分头搜索!注意安全!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陈默低声下令。
队员们分成几组,谨慎地向建筑深处推进。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
林晚的目光掠过那些布满蛛网的病房,掠过散落在地的锈蚀医疗器械,最终停留在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碎片(大部分已破碎)的橡木门上。那扇门紧闭着,门上雕刻着模糊不清的宗教图案,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庄重和…诡异。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沈聿白不会把东西藏在显而易见的病房或办公室。他需要仪式感,需要象征。这扇门…像教堂的门,像某种扭曲的“圣所”。
“那里。”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指向那扇橡木门。
陈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神一凛。他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立刻持枪警戒在门两侧。他亲自上前,试探性地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上没有明显的锁具,只有门把手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刻着复杂藤蔓花纹的黄铜小圆盘。
“是机械密码锁。”一名队员检查后低声道,“很古老,也很复杂。强行破门可能会触发内部机关。”
陈默皱眉,看向林晚:“你能想到密码吗?任何和他有关联的数字?生日?纪念日?或者…‘第七次’?”
林晚走上前,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刻着藤蔓的黄铜圆盘。藤蔓的纹路…扭曲缠绕…像极了沈聿白笔记本上那些冰冷记录的笔迹,也像童年地下室里那些在墙上蠕动的阴影。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沉入那片冰冷的记忆之海。
数字…沈聿白痴迷的数字…
七。第七次蜕变。
地下室的编号?A?没有数字。
被抓捕的日子?他不知道会被抓。
他第一次囚禁她的年龄?7岁。
她被“重置”记忆的年龄?18岁。
画室大火的日子?…
突然!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她混乱的记忆深处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晚晚,完美的事物…总是成对出现。就像…地下室的门锁,和你手腕的束缚…缺一不可。”
成对…束缚…
林晚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钉在自己左手腕那道淡粉色的勒痕上!七次循环,七次束缚!每一次“死亡”前,不都伴随着某种形式的禁锢吗?电梯的栅栏,浴缸的滑腻,镜中的鬼手,铁链,绳索…还有那根染血的绞索!
七!
还有…束缚的“工具”?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沈聿白在停尸房,在画室,无数次慢条斯理戴上、或者褪下那只白色乳胶手套的画面!手套!他进行“观察”和“操作”的工具!也是他“掌控”的象征!
“07…”林晚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手套的英文…G-L-O-V-E-S?六个字母?不对…”她混乱地思考着。
“试试数字。”陈默当机立断,对队员示意,“七位数组合。优先0707,0718,或者与‘束缚’‘手套’相关的数字编码!”
队员迅速在黄铜圆盘上拨动密码。0707——无效。0718——无效。尝试了几个可能的组合,圆盘都毫无反应,锁芯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是嘲讽。
林晚的额头渗出冷汗。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里!密码是什么?沈聿白会把什么视为“成对的完美”?
成对…完美…
她再次看向那藤蔓花纹,扭曲缠绕,生生不息…像一种循环。
七次循环。
第七次…未完成。
他和她…猎人与猎物…操控者与反抗者…不也是成对的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她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外套:“试试…我的生日!和他囚禁我开始的日期!组合!”
陈默眼神一凛!立刻报出林晚的出生日期(从档案中得知)和被推断出的囚禁起始年份日期。队员迅速组合输入。
“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最后一位数字拨入——
“咔嗒!”
一声清脆的、如同金玉相击的解锁声响起!
厚重的橡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陈年药味、旧书纸张、以及浓重鸢尾花香气(甚至带着一丝腐败的甜腻)的冰冷气息,如同尘封了百年的墓穴之风,猛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陈默一把将林晚护在身后,枪口瞬间指向门内!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
门后并非教堂,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书房般的空间。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这里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精致得令人毛骨悚然。
高大的红木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大量厚重的精装书籍和文件夹。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光可鉴人的红木书桌。桌面上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造型极其古朴、如同中世纪炼金术士使用的、沉重的黄铜底座。
而底座之上,稳稳地托着一个——
水晶天鹅颈花瓶。
花瓶里,没有水,也没有新鲜的花卉。只有一支早已干枯、呈现出深褐色、却依旧保持着优雅卷曲姿态的鸢尾花!干枯的花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却固执地维持着盛放的假象!
而在那干枯鸢尾花的花心深处,一点冰冷的金属光芒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形制与画室发现的那枚如出一辙的微型存储卡!
“鸢尾花…”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挣脱陈默的保护,踉跄着扑到书桌前,目光死死锁定那支干枯的鸢尾花和花心的存储卡!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预感瞬间淹没了她!
陈默迅速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枚存储卡,放入证物袋。他的脸色异常凝重:“带回局里!立刻进行数据恢复和安全破解!”
“不!”林晚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扭曲变调,“就在这里!现在!用设备读出来!我必须知道!必须现在就知道!”她眼中充满了血丝,一种近乎崩溃的偏执在她脸上蔓延,“他把它放在这里!放在花心里!是给我的!一定是给我的!‘第七次绽放’…就在里面!求你了!陈默!”
看着林晚濒临崩溃的眼神,陈默咬了咬牙。他知道这不合规,风险巨大。但他更清楚,如果不让她亲耳听到,这个心魔会彻底摧毁她。
“去拿便携式读取器和隔离箱!快!”陈默对一名队员吼道。
很快,设备在书桌上架设好。存储卡被放入隔离箱,连接读取器。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破解着加密程序。
林晚站在一旁,身体僵硬,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每一次键盘敲击都像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整个房间死寂无声,只有设备运行的低鸣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破解成功!”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列表。只有一个文件。
文件名:
**鸢尾花的第七次绽放.wav**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顶而下!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陈默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播放键。
沙沙…
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响起,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
紧接着,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年轻,或者说,曾经年轻过。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濒临崩溃的虚弱。
“不…求求你…放了我…”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啜泣,“好痛…真的好痛…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声音…陌生,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共鸣!那是被推入深渊时的绝望哀鸣!
短暂的沉默。只有女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和…专注。如同最耐心的导师在引导迷途的学生。
“嘘…别怕。痛楚…是蜕变的燃料。黑暗…才能看清灵魂真正的颜色。”是沈聿白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他特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韵律。“告诉我,‘鸢尾花’…你看到了什么?在绝对的黑暗里…你看到…你的‘归宿’了吗?”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仿佛被无形的利器刺穿!“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黑!只有痛!放我出去!魔鬼!你这个魔鬼!”
“魔鬼?”沈聿白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惋惜,随即又被那种病态的耐心取代,“不,亲爱的。我是你的引路人。引领你…穿过这必要的黑暗…走向…真正的‘绽放’。”
录音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什么巨大的门轴在转动。
女人的尖叫声陡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非人的痛苦!“啊——!!!不要!不要推我进去!那里面…那里面是…血!都是血!它在动!它在抓我!啊——!!!”
哀嚎声骤然中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极度惊恐的、破碎的抽气声!
沈聿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得令人骨髓发寒:“感受到了吗?那粘稠的…温暖的…生命的本质…拥抱它…成为它的一部分…这就是你最终的…也是最美的…姿态…”
“第七次…鸢尾花…你…完美了…”
录音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金属门缓缓合拢的“咔哒”声。
录音结束。
“滴——”
设备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
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晚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空洞得如同深渊,映不出任何光亮。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手,彻底攫住了她!将她拖入了录音中那片粘稠的、蠕动的黑暗血海!
沈聿白温柔的低语,女人凄厉的惨叫,金属门的合拢声…在她脑中疯狂地、反复地回响!撕裂着她脆弱的神经!那个“鸢尾花”…那个女人…她的“第七次”…就是被推入一片无尽的、蠕动的血海?!这就是“绽放”?!
那她呢?她的第七次呢?沈聿白为她准备的“归宿”…又是什么?!
“呃…呃…”林晚的喉咙里发出破败风箱般的抽气声。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摇晃,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林晚!”陈默大惊失色,一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陈默触碰到她的瞬间——
“叮铃铃铃——!!!”
那如同跗骨之蛆、无数次在她意识沉沦边缘响起的、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极其粗暴地,在林晚的脑海深处疯狂炸响!
这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她的耳蜗里嘶鸣!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穿透力!
“啊——!!!”林晚猛地抱住头,爆发出歇斯底里、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她像被无形的电流反复击打,身体在陈默的臂弯里剧烈地抽搐、痉挛!眼睛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翻白!
“林晚!坚持住!”陈默死死抱住她,对着队员大吼,“镇静剂!快!”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
那支静静立在黄铜底座上的、干枯的深褐色鸢尾花,最顶端一片卷曲脆弱的花瓣,在穿堂而过的冰冷气流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一声无声的、冰冷的叹息。
也如同…一个被重新激活的信号。
林晚涣散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那颤动的枯败花瓣,耳边是疯狂嘶鸣的铃声和沈聿白最后那句温柔的诅咒:
“晚晚…你看…第七次…总会习惯的…”
“无论是鸢尾花…还是…你…”
在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疯狂、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残存的意识:
猎人…还是猎物…
第七次…
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