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台面紧贴着后背,寒意如同活物,穿透薄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地钻进脊椎深处。浓烈的松节油和油彩混合的怪异气味,如同凝固的毒雾,沉甸甸地压在林晚的胸腔之上,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吞咽着腐烂的颜料。身体依旧沉在紫色药力带来的、铅块般的麻木深渊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但意识深处,那片被绷带和旧日伤痕点燃的火焰,正顽强地燃烧着,撕扯着麻木的屏障。
她紧闭着眼,所有的感官都被迫集中在那狭窄的眼睑缝隙里。昏暗的光线模糊地透进来,将画室巨大而空旷的空间切割成晃动扭曲的色块阴影。她像个被剥夺了所有行动能力的囚徒,只能被动地“听”和“感觉”。
脚步声在空旷的画室里再次响起,沉稳,从容,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节奏,一步步从深处走回水泥台边。那冰冷的、属于沈聿白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再次笼罩下来,带着更浓重的松节油味道。
他回来了。
林晚的心脏在麻木的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了一下。恐惧的余烬尚未熄灭,但此刻,一种更冰冷、更专注的“观察”本能压倒了它。她在“装死”,在等待。等待一个答案,一个确认。关于那道绷带下的旧伤,关于他此刻的意图。
她感觉到沈聿白在水泥台边停了下来。很近。冰冷的空气因为他身体的靠近而产生微弱的扰动。接着,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与坚硬台面碰撞的“叮”声响起,清脆而冰冷。
是工具。他放下了什么金属工具。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垂落在台面边缘的右手,再次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托起。动作依旧很轻,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这一次,托起的角度似乎更高了一些。
林晚的神经瞬间绷紧!他要干什么?!
那只冰冷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腕,指腹再次在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缓慢地、带着研磨意味地摩挲着。这狎昵的触感比直接施加暴力更让人崩溃。林晚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吼,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几乎冲破喉咙的封锁。
摩挲的动作持续了几秒,像是在进行某种必要的“清洁”程序。然后,它停住了。
林晚能感觉到托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微微调整了位置,似乎是为了让她的手臂处于一个更“合适”的角度。接着,另一只冰冷的手覆盖了上来。这一次,动作明显带着某种……不便?
因为袖口被拉扯,林晚眼睑缝隙里那片刺眼的白色绷带,再次清晰地闯入她模糊的视野!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白色上。所有的感知都凝聚于此。
她“感觉”到覆盖上来的那只手——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似乎在笨拙地、有些费力地调整着绷带的边缘?或者是绷带松开了?紧接着,她眼睑缝隙里捕捉到的画面,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圈刺眼的白绷带边缘,靠近他手腕内侧的位置,绷带的缠绕似乎……松垮了?或者是被他另一只手的动作无意间蹭开了一点?
就在那一线松垮的缝隙之下!
一抹极其突兀的、暗沉到近乎发黑的深褐色,如同毒蛇的鳞片,在白色的绷带边缘之下,狰狞地显露出来!
不是新伤口的鲜红!是陈旧的、深深嵌入皮肉的、如同干涸血痂凝固后的暗褐色!边缘扭曲、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蛰伏在绷带之下!
轰——!
林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幻觉!不是臆想!那道疤痕!那道她童年绝望反抗时,用指甲狠狠抓挠留下的、属于“哥哥”的罪证!此刻,就在沈聿白的手腕上!就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画室里!就在她被迫“展示”的手腕旁边!
绷带之下,是旧日的伤痕。
伤痕之上,是此刻的掌控。
冰冷的确认感,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林晚所有的侥幸和残余的麻木!恨意如同熔岩,在冰冷的躯壳下疯狂奔涌!是他!就是他!这个衣冠楚楚的恶魔医生,就是当年那个将她囚禁在黑暗地下室的魔鬼!
就在这巨大的冲击让她意识剧烈震荡,几乎要冲破药物束缚、身体本能地想要弹起的瞬间——
那只托着她手腕的、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林晚被微微抬起的手腕,再次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台面上。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轻响。
这一次,沈聿白的反应似乎更快。覆盖在她手腕上的、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也迅速移开,如同被火烫到。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林晚的心跳几乎停滞。他发现了?发现了她刚才瞬间的僵硬?发现了她意识的波动?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惩罚并未降临。她只听到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沈聿白似乎低头,快速而隐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手腕上那松垮的绷带边缘,将那抹露出的、狰狞的暗褐色重新掩盖在雪白的纱布之下。
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离开了水泥台边,走向侧方。林晚听到画架被轻微拖动的声音,画布绷紧时发出的“嘣”的一声轻响。他似乎在准备画布。
确认的狂喜被更深的恐惧覆盖。她知道了他最深的秘密,这非但不能带来安全,反而将她推向了更危险的悬崖!他会怎么做?加快“净化”进程?用更残酷的方式让她彻底闭嘴?
就在这时,刚才那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的来源,被沈聿白重新拿起。
林晚的眼睑缝隙里,模糊的光影晃动。她看到沈聿白的身影回到了水泥台边。这一次,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长条形的、边缘锐利的金属轮廓,在他指间反射着冰冷而微弱的光泽。一端似乎更宽厚,另一端则异常尖锐。
是……刮刀?
油画刮刀!用于刮除多余颜料、塑造画面肌理的工具!金属的刀身坚硬冰冷,边缘锋利如刃!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要干什么?!用这东西在她身上“作画”?!还是……
沈聿白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俯身,靠近躺在水泥台上的林晚。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锐利的金属刮刀冰冷的尖端,若有若无地、极其缓慢地悬停在她裸露的、无力垂落的手腕上方!
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金属散发出的寒气!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林晚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甚至能想象出那锋利的金属边缘贴上皮肤时,那种切入皮肉的冰冷和剧痛!
沈聿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悬停着。冰冷的刮刀尖端,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脆弱的腕脉上方几毫米处,无声地试探、逡巡。
他在享受。享受她此刻如同砧板鱼肉般的无助。享受这绝对的掌控感。享受用这冰冷的工具,无声地宣告着对她生杀予夺的权力。
时间在无声的凌迟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松节油的味道,钻进林晚的鼻腔,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地闭着眼,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维持着“昏迷”的假象,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最细微的颤抖都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只有额角渗出的、冰冷的汗珠,无声地滑落,滴在坚硬的水泥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
冰冷的刮刀尖端,终于缓缓离开了她手腕的上方。
林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骤然剪断的弓弦,猛地一松,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但恐惧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退潮。
她听到刮刀被轻轻放在水泥台面上的声音。接着,是沈聿白转身,走向画架方向的脚步声。
危机……暂时解除了?
不。林晚在意识深处冰冷地否定。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死寂。那把冰冷的刮刀,像一个无声的警告,一个预告。它被放下了,但它的阴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这间死亡画室冰冷的空气里,烙印在了她悬于深渊之上的命运之上。
第七次循环的终局,正以最冰冷、最残酷的方式,缓缓拉开帷幕。而舞台的中心,是她这具被药物麻痹、被恨意点燃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