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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城市中心美术馆,新锐艺术家作品发布厅。灯光柔和,人流如织,空气中浮动着香槟、交谈与艺术特有的、略带疏离的兴奋气息。闪光灯不时亮起,聚焦在展厅中央。

林晚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

画布上并非浓墨重彩或抽象线条,而是近乎纯粹的留白。只有画布中心偏下的位置,用极淡的、接近肤色的灰粉颜料,勾勒出一只纤细手腕的轮廓。手腕的线条脆弱而清晰,仿佛悬浮于虚无。而在那轮廓之内,七道伤痕被极其克制地呈现出来。

六道是陈旧的、深浅不一的印记,如同干涸河床的纹理,带着岁月的沉淀和隐痛。它们以一种看似无序、实则充满内在张力的方式排列,每一道都代表一次被赋予的死亡循环。而第七道,最新鲜的一道,颜色略深,形态更加锐利,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感,斜斜地划过手腕内侧最脆弱的位置,与一道最深的旧痕形成微妙的交叉。

伤痕之下,手腕的皮肤肌理被画家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绘出来,脆弱之下是坚韧的生命力。整幅画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光晕之中,冰冷,寂静,却又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即将破冰而出的力量。

画作的名字,用纤细的银色字体标注在下方:《第七道痕》。

林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长发挽起,露出线条清晰的脖颈。脖颈上,一条设计简约的银色颈链巧妙地遮挡着那圈已淡化、却依旧存在的扼痕。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眼神沉静,像暴风雨后深不见底的湖泊,不再有惊惶的涟漪,只剩下沉淀后的力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她是今天的主角之一。这幅画,是她疗愈过程中,在心理医生的鼓励下,用画笔作为武器,向过去发起的清算与重构。是她亲手为自己经历的七次死亡、七次重生,打上的烙印。

记者的话筒和镜头包围着她。问题围绕着创作灵感、伤痕的隐喻、艺术疗愈的力量。

“林小姐,这幅《第七道痕》中,第七道伤痕显得尤为突出和有力,它象征着什么?是最终的胜利吗?”一位女记者敏锐地问道。

林晚的目光落在画中那道最新的伤痕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手腕上被衣袖遮盖的、真实的第七道抓痕。那里早已愈合,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印记。

她微微抬起下巴,声音清晰而平静,透过麦克风传遍安静的展厅:“它象征选择。当外力试图将你钉死在某个循环里,当你只剩下最后一道伤痕可以留下时,选择用它来铭记恐惧,还是…刻下反抗的印记。这不是胜利,胜利是对外的。这是…幸存者的烙印。证明你穿过了地狱的火,没有被烧成灰烬。”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是更加密集的快门声。

陈默站在人群外围,穿着便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晚。他看着她沉静地应对媒体,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沉淀下来的、如同寒铁般的光芒,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欣慰、钦佩,以及挥之不去的沉重。沈聿白依旧杳无音信,像人间蒸发。那本暗红色的笔记本作为关键证据已被封存,但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刻在他的脑海里。结案报告上“嫌疑人沈聿白重伤在逃”的结论,像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上。

发布会结束,人群逐渐散去。林晚婉拒了后续的酒会邀请,独自走向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

她需要一点安静。

玻璃窗映出她清晰的倒影。苍白的脸,沉静的眼,脖颈上银链的微光。三个月的心理干预、复健、警方的反复问询、媒体的追逐…她像一个被重新拼凑起来的瓷器,表面光洁,内里的裂纹只有自己知道。每一次深夜惊醒,脖颈上残留的幻痛;每一次看到类似白大褂的身影,心脏瞬间的抽紧;还有手腕上那道第七道伤痕,在阴雨天隐隐的刺痒…都在提醒她,地狱的硫磺味并未真正散去。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玻璃。倒影中,她的指尖似乎与窗外城市的流光重合。

就在这时。

她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在楼下街道对面,美术馆侧翼延伸出的、一片相对昏暗的树荫阴影里。

一个身影。

一个极其高大、穿着深色长款风衣的身影。风衣的立领竖起,遮挡了大部分面容。他微微仰着头,姿态有些僵硬,目光似乎…正穿透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玻璃,精准地、死死地锁定在她所在的这个位置!

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风衣下摆被夜风吹动,勾勒出瘦削到近乎嶙峋的轮廓。而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位置,风衣布料有着明显的不自然的鼓起和…褶皱。

像…像包裹着厚厚的绷带!

林晚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沉寂的火山猛然喷发,瞬间冲垮了三个月的努力筑起的堤防!

是他!

沈聿白!

他没死!他就在那里!在阴影里!在看着她!

玻璃窗的倒影里,林晚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扩散!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刚才面对镜头时的沉静和力量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天敌锁定的恐惧!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展示台,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林晚?!”陈默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顺着她惊恐欲绝的目光望向窗外,“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林晚的手指死死抓住陈默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颤抖地指向窗外那片阴影,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他…在…在对面…树…树下…风衣…手…绷带…”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立刻将林晚护在身后,同时迅速掏出手机,一边拨通警局快速反应专线,一边鹰隼般的目光死死扫向对面林晚所指的位置!

“指挥中心!我是陈默!目标可能出现在市美术馆正门对面西侧梧桐树荫下!男性,深色长风衣,立领,疑右手受伤包裹!请求立刻封锁周边路口!重复,目标高度危险!”

他语速极快,声音冷冽如铁。同时,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对面那片阴影区域反复扫视。

然而——

树影婆娑,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枝叶,在地面上投下晃动破碎的光斑。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的车流噪音。

刚才那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高大瘦削、右手位置明显异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目标消失!重复,目标消失!立刻排查周边所有监控!注意可疑车辆!”陈默对着电话急促地命令,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片空荡的阴影,眉头紧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

林晚浑身冰冷,剧烈地颤抖着,靠在陈默怀里,如同惊弓之鸟。刚才那一瞥带来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深渊。她大口喘着气,目光涣散而惊恐,死死地盯着那片空无一人的阴影。

是幻觉吗?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妄想吗?

还是…那个魔鬼真的回来了?像一道永不消散的阴影,潜伏在光明的边缘,随时准备将她再次拖回那冰冷的、由恐惧和死亡编织的循环?

陈默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剧烈的颤抖,用力地环住她的肩膀,试图传递温暖和力量,但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沈聿白的消失,比他的死亡更令人不安。那本笔记本最后一页,用更加狂乱笔迹写下的“第七阶段:共生(待完成)”几个字,如同诅咒般浮现在他脑海。

“没事了,他跑了!警察马上就到!他不敢再出现了!”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试图驱散她的恐惧。

林晚没有回答。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带着第七道伤痕的手腕。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着脖颈上银链下的皮肤——那里,深紫色的扼痕早已消退,但此刻,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那冰冷的、被扼杀的幻痛感,竟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

像一道无形的、永不愈合的冰痕,烙印在灵魂深处。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空寂的阴影。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远处流淌,近处的黑暗却更加粘稠。

地狱之火或许未能将她烧成灰烬。

但它的冰冷余烬,似乎已渗入骨髓。

而那看似坚硬的冰层之下,那道名为“沈聿白”的裂痕,从未真正弥合。它只是暂时被掩埋,在黑暗中,无声地蜿蜒,等待着下一次…破冰而出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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