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意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后又迅速被日常的秩序吞没。线路被彻底检修，通风橱换了新的，焦糊味和化学气味早已被高效的空气净化系统驱散，仿佛那场短暂的混乱从未发生。
沈棠在家休息了一天，手腕上那道细微的划痕几乎看不见了。她按时回到档案室，一切照旧。顾夜白没有对她的“病假”发表任何意见，依旧每日出现，询问进度，目光审慎，公事公办。
只是，有些东西无声地改变了。
沈棠能感觉到，顾夜白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时间似乎变长了。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某种确认后的观察。他不再试图靠近，甚至比以往保持了更远的物理距离，但那种无形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注视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让她感到不安。
她加倍小心地收敛自己，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工作中，用绝对的专注和无可挑剔的成果筑起更高的墙。她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是意外带来的过度敏感。
这天，她需要核对一份兰斯教授手稿中模糊的植物学名，涉及一个极其冷门的古老变种，学院的公共数据库里没有记录。
“会长，”她不得不主动开口，这是意外后她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这份学名检索不到，可能需要权限更高的内部文献库访问权。”她将问题页面递给他看。
顾夜白接过文件，目光在那模糊的拉丁文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嗯，这个库的权限在我办公室终端。跟我来。”
他说完，转身朝外走去，没有多余的话。
沈棠迟疑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这是工作必要，她无法拒绝。
学生会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顶层，宽敞、明亮，视野极佳。装修是冷调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线条利落，一切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如同他本人，高效、冰冷、充满秩序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净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雪松气息，比他平时收敛的状态要清晰一些，显然是属于他的绝对领域。
顾夜白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解锁终端，输入一连串复杂的密码。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这里。”他示意她过去。
沈棠走到桌旁，保持着一步的距离，目光落在屏幕上，尽量避免视线接触到桌面上任何可能私人的物品。
顾夜白调出内部文献库的界面，搜索栏闪烁。他侧身，将键盘的位置让给她：“你自己查。”
沈棠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手指落在键盘上，开始输入学名关键词。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全部心神都灌注在破解那个古老的学名谜题上。
顾夜白就站在她身侧后方，一步之遥。他没有看屏幕，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轻抿的嘴唇，以及镜片后那双异常明亮的、沉浸在学术问题中的眼睛。
办公室里极其安静，只有她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
沈棠全神贯注，尝试了各种拼写变体和关联词组合。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忘记了身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就在她尝试输入最后一个可能的拼写组合时，指尖因为长时间悬空操作，微微酸涩，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桌面上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件——那是一个造型极简的银色钢笔架。
“咔哒。”一声轻响。
沈棠猛地回神，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却还是被钢笔架边缘不甚光滑的接缝处，极其轻微地划了一下。
一丝微弱的刺痛感传来。
几乎就在同时，站在她身后的顾夜白，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却与他周身冷冽雪松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被惊扰的萤火，骤然从她指尖逸散出来——清冽，微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雨后破土而出的植物根茎般的纯净感。
这气息比上次在走廊时更加清晰，虽然依旧淡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因为距离的靠近和环境的绝对“洁净”，而显得格外突兀和…鲜明。
它像一滴冰水滴入滚油，瞬间在顾夜白那充满自身气息的绝对领域里，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沈棠也察觉到了那瞬间的气息变化，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半分，猛地攥紧了被划到的指尖，所有的注意力瞬间从学术问题抽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心脏，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
她几乎是慌乱地试图收敛，将那丝因细微疼痛和惊吓而泄露的气息死死压回体内。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棠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顾夜白，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沉重，锐利，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洞穿的审视。
几秒钟后，顾夜白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查到了吗？”
沈棠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强迫自己看向屏幕，声音干涩：“…还、还没有。”
“继续。”他淡淡道，听不出任何异样。
沈棠的手指微微颤抖，重新落在键盘上，却几乎无法思考。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顾夜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屏幕上跳出了匹配结果——一份扫描版的古老植物志内页，清晰地标注着那个生僻的变种学名和解剖图。
“找到了。”沈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迅速操作，“我发送到档案室终端。”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
沈棠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依旧不敢看他：“谢谢会长，我回去继续工作。”
她说完，转身就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沈棠。”顾夜白叫住了她。
她的脚步钉在原地，背脊僵硬。
“手，”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伸出来。”
沈棠的心猛地一沉。她缓慢地转过身，低着头，将那只紧紧攥着的、被轻微划到的手伸了出去，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顾夜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透明创可贴，撕开，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温热，力道却不轻，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食指指尖那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红痕，然后，将那张创可贴精准地贴了上去。
动作熟练，利落，公事公办。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没有看她的眼睛，只专注于她的指尖。但他的指尖温度，以及那通过短暂接触传递过来的、某种极度克制的紧绷感，却让沈棠感到一阵寒意。
“办公室的东西有些年头了，边角锋利。”他松开手，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气息波动和此时的举动，都只是上级对下属最寻常的关怀，“下次小心。”
“……谢谢会长。”沈棠的声音低不可闻，她飞快地收回手，指尖那被创可贴覆盖的地方灼热得像被烙铁烫过。
“去吧。”顾夜白转过身，看向电脑屏幕，不再看她。
沈棠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顾夜白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深邃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冷静的伪装彻底褪去，翻涌起近乎灼热的、确认一切的暗流。
他抬起刚才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极其短暂的触碰间，捕捉到的、那抹清冽到惊人的、绝对不属于Beta的…秘密。
他低下头，极轻地嗅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那上面，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雨后青棠般的纯净气息。
清晰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