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隔着厚重的丝绒窗帘,变得模糊而遥远。礼堂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信息素与香水的气味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沈棠坐在学术代表区的角落,深色的礼服裙像一层保护色,让她尽可能融入背景。
她面前摆着那份需要核对的嘉宾动线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目光却并未真正聚焦。口袋里那支小巧的气雾剂隔着布料传来冰凉的触感,像一枚沉默的护身符。
空气里弥漫着过于甜腻的香氛和混杂的荷尔蒙气息,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她不喜欢这种场合,过于嘈杂,过于…不可控。但顾夜白的指令清晰明确,她只能尽力扮演好这枚被安放在此的“棋子”。
偶尔有相熟的教授或同学过来打招呼,她礼貌回应,笑容得体,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很快便无人打扰。她乐得清静,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图表上,试图用工作淹没周遭的烦嚣。
“沈棠学妹?一个人?”温和的男声自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沈棠抬起头。叶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两杯香槟,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他今天穿着剪裁合体的礼服,周身那琥珀般温润的信息素似乎也经过精心修饰,更显沉稳迷人。
“叶学长。”沈棠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图表,示意自己正在工作。
叶瑾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将一杯香槟轻轻推到她面前:“工作不急一时。晚宴才开始,放松一下?”
“谢谢,我不喝酒。”沈棠将酒杯推回,语气平淡。
叶瑾笑了笑,并不坚持,自己浅啜了一口,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图表上:“还在核对动线?顾会长对细节的要求,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听说…你最近帮他处理了不少核心事务?连加密库房的权限都对你开放了?”
沈棠翻动纸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消息很灵通。
“只是临时协助,会长要求高。”她避重就轻,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能入他的眼,本身就是能力的证明。”叶瑾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感慨,“不过,跟在他身边做事,压力不小吧?他那个人…对自己和身边人都近乎严苛,很少顾及他人感受。”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却隐隐带着挑拨的意味。沈棠抬起眼,看向叶瑾。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专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会长效率很高,指令清晰。”沈棠回答得四平八稳,听不出情绪,“做好分内事就好。”
叶瑾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维护顾夜白。他笑了笑,转换了话题:“说起来,晚宴后有个小型的学术沙龙,就在楼上观景厅,几位院士都会到场,话题挺轻松。有没有兴趣一起?我可以帮你引荐。”
这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邀请。对于任何渴望学术人脉的学生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沈棠沉默了几秒。她确实不喜交际,但理智告诉她,这或许是有益的。就在她斟酌如何回应时,口袋里的气雾剂冰凉的棱角膈应了一下她的指尖。她忽然想起顾夜白让她核对名单的指令,以及…他从未提过任何沙龙。
“谢谢学长好意。”她最终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但我今晚的工作还没完成。”
叶瑾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他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似乎想从她那平静无波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玩味:“也是,你现在是‘会长的人’,自然该以他的事为先。”
“会长的人”这四个字,被他用温和的语调说出,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不适的粘腻感。沈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只是完成会长交代的工作。”她纠正道,声音冷了几分。
“当然,我明白。”叶瑾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他站起身,“那不打扰你了。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上来。”他指了指楼上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融入人群。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那丝因被迫参加晚宴而产生的不快,又添上了些许烦躁。叶瑾的接近,总是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温和,像包裹着糖衣的试探,让她本能地想要远离。
她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集中精神,却被空气中越发混杂浓烈的气息搅得有些头晕。甜腻的花香调香水、Alpha们不自觉散发的压迫感、酒精蒸腾的热度…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暖腻氛围。
她的指尖再次碰触到口袋里的气雾剂。犹豫了片刻,她借着桌布的遮掩,极快地将它取出,对着自己身下的裙摆边缘,轻轻按压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嘶”声被淹没在音乐和谈笑中。
一股清冽冷静的雪松草本气息悄然弥散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洁净的屏障,瞬间将周遭令人不适的浑浊空气隔绝在外。呼吸骤然变得顺畅,那阵莫名的头晕感也迅速消退。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将气雾剂收回口袋,指尖却依旧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这小小的装置,效果竟如此立竿见影…他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
“核对得如何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稳无波,却让沈棠的背脊瞬间僵直。
她猛地回头。
顾夜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他穿着挺括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灯光勾勒出冷硬的侧脸线条。他手中端着一杯纯净水,目光落在她面前摊开的动线图上,似乎只是路过,随口一问。
周遭嘈杂的声浪仿佛瞬间被隔绝。他周身的雪松气息比她气雾剂里的更沉静、更内敛,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存在感,将她悄然笼罩。
“…差不多了。”沈棠稳住心神,将图表往前推了推,“有几个区域的人员密度可能偏高,需要微调分流方案。”
顾夜白俯身,指尖在图纸上几个点划过,他的动作自然,手臂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肩侧,带来一丝极短暂的、微凉的触感。
“这里,这里,增加引导标识。”他的声音很近,呼吸间的气息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极淡的、与她气雾剂里如出一辙的冷冽清香,“备用通道提前开启。你跟进调整。”
“是,会长。”沈棠应道,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试图拉开一丝距离。
顾夜白直起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放在桌下的手,以及她口袋里那隐约的方形轮廓。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适应得怎么样?”他忽然问,语气听不出情绪,“这种场合。”
沈棠怔了一下,垂下眼睫:“…还好。”
“是吗。”他淡淡应了一声,拿起她面前那杯被叶瑾推过来的、她一口未动的香槟,随手放到路过的侍者托盘上,换了一杯苏打水递给她,“喝这个。”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沈棠看着那杯突然递到面前的苏打水,气泡细密地升腾,一时忘了反应。
“叶瑾来找你?”他接着问,目光重新投向图纸,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沈棠的心微微一紧。他看到了?
“嗯。聊了几句沙龙的事。”她如实回答,接过苏打水,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
“学术沙龙?”顾夜白挑眉,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今年的主讲人是德里克教授,他最近的研究方向是信息素诱导变异,争议很大,数据可靠性存疑。听听可以,别太当真。”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将叶瑾口中“难得的机会”拆解成了一个充满陷阱的鸡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沈棠握着水杯,沉默着。她并不关心沙龙内容,但顾夜白这种…近乎直白的干预,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顾夜白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去。”
沈棠抬眼看他。
“动线图最终版明早给我就行。”他补充道,语气恢复公事公办,“这里空气不好,没必要硬撑。”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体恤,却又带着一种…将她与周遭隔离开来的意味。仿佛她是他划定的、需要特殊关照的…所有物?
沈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种“特殊照顾”,维持自己的独立和界限。
但就在她张口欲言的瞬间,口袋里的气雾剂再次膈应了一下她的指尖。那清冽的气息似乎还隐约萦绕在鼻尖。以及…他此刻站在这里,周身那稳定而强大的雪松领域,无形中驱散了所有令人不适的窥探和打扰。
到嘴边的话,又被她无声地咽了回去。
她垂下目光,看着杯中不断破裂又重生的气泡,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顾夜白几不可察地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不远处正在交谈的几位校董,背影很快融入人群,自然得仿佛从未在她身边停留。
沈棠独自坐在角落,手里握着那杯冰凉的苏打水,周遭的喧嚣再次涌来,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最终收起图表,起身离开了礼堂。
晚风微凉,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暖腻香气。她独自走在回宿舍的小径上,指尖在口袋里摩挲着那支几乎耗尽的气雾剂。
顾夜白的身影、话语、以及那看似随意却步步为营的安排,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在她还未彻底警觉时,已悄然将她笼罩。
而她,甚至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理由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