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在礼堂主厅翻涌,声浪隔着厚重的丝绒帷幕传来,模糊而遥远。东侧回廊的临时协调点却像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孤岛,沉浸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里。
沈棠坐在监控光屏前,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着口袋里那瓶微凉的喷雾。叶瑾离开前那探究的眼神,顾夜白方才那句没头没尾的“通风管道测试”的警告,以及…自己身上那可能残留的、被叶瑾捕捉到的细微气息…像无数细碎的冰棱,在她一贯平静的心湖下悄然碰撞,发出令人不安的脆响。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感。这种仿佛被置于放大镜下,每一个细微反应都被捕捉、被解读的被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监控画面,强迫自己忽略口袋里那存在感极强的玻璃瓶,以及周身那仿佛还未散尽的、冷冽的雪松余韵。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盈而刻意,带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打破了回廊的寂静。
沈棠没有回头,脊背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这个脚步声,她认得。
“真是清闲啊,躲在这里。”苏婉儿的声音响起,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她绕过工作台,走到沈棠面前,目光扫过简单的陈设和监控屏,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顾会长给你安排的…好差事。远离人群,倒也适合你。”
沈棠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苏委员有事?”
苏婉儿笑了笑,指尖把玩着一缕卷发,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落在沈棠身上,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没什么,就是好奇。叶学长刚才…好像跟你聊得挺愉快?”她刻意拖长了语调,“他可是很少主动跟人搭讪的,尤其是…Beta。”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沈棠垂下眼睫,操作着光屏切换画面,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例行询问展示区情况。”
“是吗?”苏婉儿向前倾身,手肘撑在工作台边缘,拉近了距离,那甜腻的花香调信息素随之逼近,带着一股压迫感,“可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沾了点不该有的味道?”她的鼻子微微翕动,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恶意,“一种…冷冰冰的木头味儿?啧,真是难闻。该不会是…偷偷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抑制剂吧?Beta也需要用那个?”
沈棠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她果然也闻到了!那喷雾的气息…竟然如此明显?!
但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抬起眼,目光冷淡地看向苏婉儿:“苏委员,我在工作。如果你没有公务,请离开。”
苏婉儿被她的冷静噎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工作?靠着点见不得人的手段攀上高枝,真以为就能一步登天了?顾会长不过是一时新鲜,拿你当个趁手的工具罢了。等校庆结束,你以为你还能留在学生会核心圈?别做梦了。”
她的言语刻薄,试图激怒她,撕破她那层平静的伪装。
沈棠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对方只是在自言自语。这种彻底的、近乎漠视的无动于衷,反而让苏婉儿更加恼怒。
“你!”苏婉儿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再说些什么——
“看来苏委员很清闲。”
一个冷澈的声音自回廊入口处响起,平稳无波,却像一道冰刃瞬间切断了空气中紧绷的弦。
顾夜白站在那里,不知已听了多久。他神色冷峻,目光扫过苏婉儿,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威压,那强大的雪松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将苏婉儿那甜腻的气息压得溃不成军。
苏婉儿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收敛了气焰:“会、会长…我只是过来看看协调点是否需要帮忙…”
“不需要。”顾夜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回你的岗位。”
苏婉儿咬了咬唇,不甘地瞪了沈棠一眼,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丝仓促。
回廊重新恢复寂静。
顾夜白迈步走过来,目光落在沈棠身上,从头到脚快速扫视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他的视线在她放喷雾的口袋位置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她碰你了?”他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棠摇摇头:“没有。”
顾夜白几不可察地颔首,没再追问。他走到她身边,看向监控屏:“兰斯展柜那边人流峰值过了,红外监测显示玻璃表面温度有微小波动,可能是射灯热量累积。你去一趟,手动记录一下温湿度曲线,每隔五分钟一次,持续半小时。备用记录仪在隔壁储藏室。”
他又在给她派发远离人群、独自行动的任务。沈棠抬起眼,看向他。
顾夜白的目光与她对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现在去。”
“…是。”沈棠站起身,走向隔壁储藏室。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像一种无声的禁锢与…守护?
她拿着记录仪走向主厅侧门,刻意避开了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展柜附近果然清净许多,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远处拍照。
她按照要求,开始记录数据。周围嘈杂的声浪和混杂的气息让她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想拿出喷雾。
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瓶身,她却犹豫了。叶瑾的探究,苏婉儿的恶意…这气息似乎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安全无害”。
她收回手,强迫自己忍耐。
五分钟,十分钟…时间缓慢流逝。她专注地记录着数据,试图忽略周遭的喧嚣。
就在她完成第二次记录,低头核对数据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清甜花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奶香的暖意,随风飘了过来。
那味道极其特别,干净、透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与她周身那冷冽的雪松余韵相遇,竟奇异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感!
沈棠猛地抬起头,循着味道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附中制服、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女孩,正仰着头好奇地看着展柜里的古老手稿。那极其好闻的、纯净的奶甜花香,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是那个孩子!上次在图书馆附近见过的那个!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忽然咧嘴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抱着玩偶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那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纯净气息,也随之远去。
沈棠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气息…那种纯粹的、令人心安的感觉…
“数据记录中断了?”
顾夜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距离极近。
沈棠猛地回神,转过身。顾夜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手中的记录仪,仿佛只是来检查工作进度。
但他的眼神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紧绷和…探究。他的视线极快地扫过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她脸上,像是在确认她的反应。
“马上继续。”沈棠垂下目光,掩饰住内心的波动,将注意力拉回记录仪。
顾夜白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她身侧后方,沉默地存在着。他那冷冽的雪松气息自然而然地笼罩着她,无形中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嘈杂和窥探。
沈棠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落在她的发顶,她的侧脸,她记录数据的手指上…那目光不像审视,更像是一种…沉默的观测和守护。
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专注于眼前的数字,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僵。
终于,半小时的数据记录完成。她收起记录仪,转过身:“会长,记录完成了。”
顾夜白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几不可察地在她微微抿紧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缓缓颔首:“嗯。”
他接过记录仪,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协调点可以撤了。”他操作了几下记录仪,语气恢复公事化,“剩余工作回档案室处理。”
“是。”沈棠低声道。
顾夜白收起记录仪,转身,率先向回廊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没有回头。
沈棠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挺拔冷硬的背影上,脑海里却反复回想着刚才那小女孩纯净的气息,以及顾夜白骤然出现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紧绷。
他…也察觉到那孩子的气息了?他紧张什么?难道那孩子也…
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骤然浮上心头,让她呼吸微微一窒。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喷雾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指尖。
顾夜白的身影在回廊转角消失。
沈棠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跟上去。她独自站在喧嚣与寂静的交界处,感受着周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冷冽的雪松余韵,心里那片一直试图维持平静的冰面,终于彻底裂开了细微的缝隙。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小心翼翼的隐藏,或许…早已暴露在了某些人的眼中。
而这场无声的较量,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