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空气凝滞如常,只有冷气机低沉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沈棠坐在工作台前,指尖平稳地划过光屏,将最后一批校庆影像备份数据归档加密。她的动作精准,效率如常,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昨日顶层办公室里那短暂却充满侵略性的靠近,以及那丝来自身体深处的、微不可察的悸动,都只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未曾在她心底留下任何可见的涟漪。
只有她自己知道,水面之下,某些东西已悄然松动。那丝陌生的、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像一枚细小的倒刺,扎在她一贯冷静的逻辑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却持续的扰动。她试图用绝对的秩序和流程来覆盖它,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繁琐却有序的工作中,试图重新锚定自己的节奏。
内线电话的指示灯安静地亮着,一整天都没有闪烁。没有指令,没有询问。顾夜白仿佛再次从她的工作半径里消失了。这种刻意的沉寂,反而让空气里多了一丝无形的、蓄势待发的张力。
沈棠并不急躁。她按部就班地完成手头的工作,整理工具,核对清单,甚至抽空将之前因校庆而搁置的几页破损索引页修复完毕。她享受这种完全掌控的节奏,用熟悉的秩序感来覆盖心底那丝冰凉的、伺机而动的锐利,以及那缕若有若无的…异样躁动。
傍晚时分,夕阳将档案室染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沈棠正准备关闭系统下班,加密终端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普通提示音的短促震动。
她动作一顿,拿起终端。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来自最高权限账户的加密指令,发件人代号:G。内容依旧简洁:
【明早八点,学院档案馆地下三层,协助清点战前星图原稿。权限已临时开放。】
地下三层?那是存放学院最古老、最珍贵孤本的地方,恒温恒湿,安保级别最高,平时极少开放,连她都只去过寥寥数次。清点星图原稿?这并非急务,甚至不属于她当前的工作范畴。
又一个刻意安排的、独处的机会。为了继续他的“观察”?还是…另有所图?
沈棠的目光在指令上停留了几秒,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回复:【收到。】
没有多余的字。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想试探什么。
第二天清晨,七点五十分。沈棠准时出现在档案馆地下三层入口。厚重的防爆门紧闭着,空气冰冷干燥,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死寂感。权限验证通过,气密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幽深冰冷的甬道。
顾夜白已经在了。他站在甬道尽头的恒温库房门口,背对着她,正在操作门口的权限终端。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身姿挺拔,周身的雪松气息在这极度洁净的环境里,似乎变得更加…沉静而具有穿透力。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来了。清单在里面的工作台上,核对一下羊皮卷编号和保存状态,重点检查有无虫蛀或酸化迹象。”
“是,会长。”沈棠走进恒温库房。内部空间不大,四壁都是冰冷的金属档案柜,中央一张宽大的不锈钢工作台,台上放着一份清单和一副全新的白手套。空气冷得让她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戴上手套,拿起清单,开始工作。羊皮卷古老而脆弱,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稳定的手法。她很快沉浸进去,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顾夜白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库房门口,倚着门框,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和稳定的手指上,沉默地注视着。那目光不像以往那样带着锐利的审视,反而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沉凝与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极其珍贵且易碎的艺术品。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只有她翻动羊皮卷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
当最后一份星图核对完毕,沈棠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工具:“会长,清点完毕。所有编号无误,保存状态良好,无明显损毁。”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迈步走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几乎听不见声响。他走到工作台旁,目光扫过那些古老的星图,却没有查看,反而落在了她的手上。
“手套摘了。”他忽然说道,语气平淡。
沈棠微微一怔,依言摘下手套。冰冷的空气接触皮肤,带来一丝刺痛。
顾夜白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刚才拿着羊皮卷的右手食指指尖——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压痕,是长时间用力按压工具留下的。
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沈棠的脊背瞬间绷紧,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
“这种羊皮卷的鞣制工艺特殊,残留的矿物染料和鞣酸,对皮肤有轻微刺激性。”他的声音低沉,近在咫尺,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的额角,“下次操作超过一小时,记得中途更换手套,或者用中和剂预处理。”
他的解释听起来专业而合理,但那过于亲昵的触碰和近距离的注视,却让这关怀变得…极其越界。
沈棠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指尖微微蜷缩,试图收回手。
顾夜白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抗拒,指尖依旧停留在那细微的压痕上,甚至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她的指尖缓缓上移,落在她微微抿紧的唇上,最后望进她的眼睛里。
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注,有探究,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更深处,却是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渴求的暗流。
“你似乎…”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对这类古老有机材质的敏感度,比普通人更高?”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不容错辨的试探意味。
沈棠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还在研究这个!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可能是个人体质差异,会长。”
“是吗。”顾夜白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睛,指尖终于从她手上移开,却转而撑在了她身体两侧的工作台边缘,将她困在了他和冰冷的台面之间!距离瞬间被拉近到近乎危险的程度!
那强烈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库房的冷气,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仅仅是体质差异?”他低头凝视着她,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试图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库房的霉菌,星图的染料…你的身体反应模式,很特别。”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学术探讨般的冷静,但那过于逼近的距离和极具掌控意味的姿态,却让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沈棠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不锈钢台面,退无可退。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涌着冲上耳廓,带来一阵嗡鸣。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被掌控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却奇异地混杂了一丝…来自身体深处的、细微却清晰的…战栗般的共鸣感?
仿佛他强大的气息和逼近,无形中撩动了某根一直沉睡的、属于她本能深处的弦。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感到恐慌。
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会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顾夜白沉默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紧绷的侧脸线条,眼底那丝暗流涌动得更加剧烈。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攥紧了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凝固了。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间里交织。
几秒后,顾夜白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艰难地向后退开了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资料入库吧。”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恢复了冷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还有个会。”
他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大步走向门口,背影僵硬冷硬。
恒温库房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沈棠独自站在原地,后背依旧紧贴着冰冷的台面,双腿有些发软。她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那丝陌生的、令人不安的生理反应。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那几乎消失的压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冰凉指尖的触感,以及…那瞬间几乎要失控的、灼热的侵略性。
他刚才…几乎要忍不住了。
而她自己…那瞬间的战栗和共鸣,又是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失控感攫住了她。这场较量,正在滑向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的深渊。
她必须做点什么。在他彻底撕破那层冷静的伪装之前。
沈棠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副被丢弃的白手套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也许…是时候,主动给他一些他“想要”的数据了。
一些经过精心设计的、足以扰乱他判断的…“反应”。